殊玉(79)
不等杜雪催促,暮遥便抱剑上前,扑通一声膝盖磕得老响,满面自信骄傲:“拢尘堂陈木遥,拜见慕渊真人!”
可是等这小姑娘一套飒沓成熟的剑法演完,掌门只淡淡的道了一声……
“心术难正。”
这语气中带着些微怜悯,但更多的却是否定和拒绝。
那一刹那暮遥脸上骄傲自得的表情变得僵硬扭曲,甚至狰狞,小豆包肖桃玉吓得缩到了慕渊真人身后,紧紧抱着师尊的胳膊。
原本信心百倍的杜雪慌成一团,这位美艳年轻的女子急道:“师尊,遥儿虽自负了些,但她绝不是……”
“住口,我如今已不是你师尊。”他神情冰冷,话语凛凛,“你如今竟然还有脸来秉玉,让我收你的女儿为徒?连拜师贴都没有一封,杜雪,你这么多年随心所欲倒是分毫不变。”
杜雪心中哀恸,低着头,咬牙半晌才道:“……慕渊真人。”
她痛苦道:“当年是我一人之过,是我年少轻狂,犯下错事,才为秉玉蒙羞,可这与遥儿无关,恳请慕渊真人看在我们曾经的师徒情分上,收她为徒!她才九岁,心性尚不稳固……她。、她才这么小,还是个小孩子呀!遥儿在姑苏的时候,日日夜夜盼望见师尊一面……师尊您……”
这个称呼深深刺痛了慕渊真人,但他面不改色,只冷笑:“当年一个个都走得那样痛快,如今,你又带着这孽子回来,口口声声让我收她为徒,着实讽刺……呵,当年都道本尊无情,你们又好到哪里?”
“亲传弟子,本尊如今只收一个,你不必多言,原路返回。”
说罢,慕渊真人抱起了肖桃玉,转身便走,只剩下暮遥一个小小的影子跪在山门前。
那跪在漫山风雪里的小姑娘终于明白了。
因为当年少不更事的杜雪私自下山,爱上了她父亲陈青云,并且罔顾秉玉门规,在门派规矩最为森严的时候,怀上了她。
……甚至是在尚未成亲的时候。
这一下子不知触犯了多少条戒律,名噪一时的杜雪立时跌入尘埃,声名尽毁,非但如此,还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柄,并且被铁面无私的慕渊真人赶出师门。
或许爱这种东西在滚滚红尘中算不得什么,可在那无情清冷的秉玉仙山,便是死罪。尤其是在杜雪的那段年月。
暮遥的眼泪滚烫,落在雪里,很快砸出了几个小坑。
那微弱的抽泣渐渐化作了呜咽,又从声音不高的呜咽,撕裂成了伤心欲绝的嚎啕大哭。
她梦寐以求的师父,抱着别的孩子越走越远了。
她永远都无法成为秉玉掌门的弟子,她身上永远都挂着脏乱的污名。那如同珍宝一般的一个空位,也被人给占去了,慕渊真人宁可收这山下捡回来的垃圾粪土为徒,也永远不肯正眼看她一眼——
永远。
那时的肖桃玉缩在慕渊真人怀里,小脸埋在暖融融软绵绵的毛领子里,她不住回看,小声道:“师尊,师姐哭了。”
慕渊真人微微蹙眉,遮住了她的眼:“诸多因果业障,这条路上,谁不是在哭呢?”
秉玉掌门识人无数,眼光毒辣,谁品性如何,还不是一眼看出?
暮遥这么多年怨恨诸多,难道她肖桃玉饱受冷眼,就能全然不恨吗?
只是各自的恨法不同罢了。
若一人心性纯良温厚,仇恨或许会成为守卫天下正道的剑,挽狂澜于阿鼻炼狱,可若那人作茧自缚、满心怨毒,那仇恨也渐渐变成了迁怒,终将累及旁人,发泄在无辜之人的身上。
……
肖桃玉只觉得身体不断的下坠,耳边风声呼啸,一时竟是能排山倒海的盖过了周身蔓延的疼痛了。
经年的旧事也被这狂风吹散,清晰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
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汹涌而来,那伤属实不是人能承受得,肖桃玉头皮都快炸裂开来。
她眼前视线再一次恢复清明的时候,发觉这里并不是寒意砭骨的寒潭水,也不是弟子纷杂的试炼场,而是一个先前从未见过的地方。
“虚妄之境?”
肖桃玉艰难的撑起了身子,刚一要站起来,便痛得蜷缩了起来。
“……嘶,我还是坐着好了。”
这虚妄之境曾在满冰心长老的课上讲过,据说是流光寒潭下面单独的世界,与现实景物一模一样,可是,每一个世界都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困着一只罪大恶极的凶兽,让它永远在这里乱转,死活就是出不去。
满冰心主掌流光寒潭,暮遥是其亲传弟子,也难怪会如此熟练的将肖桃玉关到这鬼地方来了。
肖桃玉这段时日三番五次被人拎出去送死。
而且还都是一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