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131)
红窃脂三天前说要教他化形,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和别人说。可能冥冥之中他觉得红窃脂找他的原因不简单,他便也三缄其口。
之前他还担心过,晚上两个人相约着出来太打眼,会瞒不过,不想前一日邹吾就说上元节要进南阳城一趟,他们要出发了,走前给辛鸾带一件称手的兵器。
他说这话的时候辛鸾的眼神没敢乱瞟,只能朝着邹吾道谢。
这些天他都是借用卓吾的劈刀,虽然红窃脂的贯刀更轻更灵便,但是很显然习武之人都将自己的武器当眼珠子,像卓吾这般瞎的并不多。红窃脂没有提过借刀,辛鸾、邹吾自然都不好贸然开口。
倒是卓吾很踊跃,说自己也要进城看花灯,辛鸾殷殷期盼向邹吾投去目光,希望他能把卓吾带走,结果邹吾想也没想,直接就把卓吾拒绝了。
因为这儿卓吾今天晚时就开始闹脾气,上车睡觉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辛鸾掂量着亥时末,自己爬了起来,谁道卓吾居然没睡,问他:“干嘛去?”辛鸾迟疑一下,“我去小解。”卓吾翻了身,说:“那你小心点,别走远。”
外面很黑,山巅上有一轮满月。
辛鸾先摸到红窃脂住的山洞,没有火光,人不在,他只能转头自己去清泠渊。路倒是不难走,就是辛鸾每隔一日就去洗碗的路,梅树在月光下犬齿交错地晃来晃去,辛鸾顺着土经,一脚低,一脚高地往前走。
夜黑了,却黑不了那条溪流的温柔水声,清清泠泠地一直在耳边回荡。
快要下坡的时候,辛鸾没深没浅地一脚踩崩,省了他慢慢磨蹭的时辰,他直接从陡坡上栽了下去,这一滚,连滚了几圈,翻得天地都在他眼里乱转,脑子都要甩出去了。
辛鸾没有叫,摔了就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等不晕了的时候才爬起来。而这一起身,正好看到一只吃惊地小鹿站在他十几尺外的水边,愣愣地瞧着他。
满月洒下来,溪涧就是一条银练。
那小鹿细脚伶仃地矗立河边,眨着美丽的眼睛,温良且傻。
“快走!”辛鸾出声驱赶。
他这些日子总能看见不怕人的跳鼠鸟儿,可能是知道他们每顿开灶,这些小家伙每次都意意思思地往他们这块凑,而辛鸾也每次都要如法炮制地朝它们挥手龇牙。
“快走!等会儿小老虎就来吃你了!”
那美丽的小东西歪了歪头,没听懂。
蓦然的,辛鸾就想起他和邹吾的对话。
刚在山里住下的时候,他还踌躇地问过邹吾,说:“来这山里安全吗?就不怕野兽吗?”
当时邹吾笑着问他,“野兽?”
他的眼睛幽深而闪亮,和黑色的曜石一样,“卓吾和红窃脂就是野兽,还怕什么野兽?”
这两个人化形之身是真的可以直接扑食小动物的,都不用放作料热一热,辛鸾眼前这种小水鹿,卓吾咬住她的喉咙,乐意吃可以直接开动。
记忆戛然而止,辛鸾记挂着和红窃脂有约,也懒得理那傻傻的小鹿了,一瘸一拐地扑了扑身上的土,往南边走。
到清泠渊要穿过一片密林。
那里白日里不透阳光,夜里不透越光,因为山势过高,一丛密林的树都有几十或者几百的树龄。夜风中抖擞的树林传来叹息的声响,惨惨宛如阴风,辛鸾不敢乱看,扶着粗壮的树干慢慢辨认着兽径,生怕这些树高出地表数尺来的板根绊倒自己。
可能是家族血脉中是鸟雀一族,高辛氏对山林树木一直心怀敬畏。
辛鸾知道一棵树长大总是不容易的,病虫害的年份他们的树干会蛀空,风火雷电会将他们劈倒,一棵树引发一场大火,周身的树都会受到牵连,这一片山林应该是有山神护佑的,巨树有灵,才让他们几十年还草木丰润,好好的矗立于此。
等辛鸾扶着最后一棵树走出密林,眼前霍然开朗。
山风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将刚刚树林中惨惨的阴风瞬间涤清,辛鸾站在绝壁之上,只见山谷之下,一排排苍郁的森林在他脚下霎然排开,丰山连脉三十八座,连绵的山脉如同戏水的群鲸,坦荡舒展着奔涌而去,在笼罩四野的月色下,投出一片又一片浓密的暗影。
“磨蹭什么呢?等你半天了。”
辛鸾忽听红窃脂的声音,他惊讶中扭头去看。
只见烈烈山风中,红窃脂斜依着棵歪斜的老树,一边是峭壁,一边是不见底的悬崖,离她最近的,竟是月亮。只见红窃脂身形劲瘦窈窕,红衣袖袍一展,长长的马尾迎风而舞,深蓝色的琉璃夜空下,似乎下一刻就要凭风而去。
“漂亮吗?”
红窃脂没有看他,只看着脚下,“这是丰山最高的地方,下面百仞之深,整个三十八座山脉和南阳城都尽收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