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62)
坊间算是凄凉了,冷天没人爱出来;可市中又总热闹着,人们做不得已的生计,或者来此采购,均穿得暖厚了。
“买这个。”
前头是一摊牛角叶子牌,颜修说着话,前去瞧了,他拿来,一边与山阴说:“买回去备着,改日有人来了,能作消遣。”
山阴点头,又低声调笑:“陈公子自然是最坐不住的。”
于是颜修轻笑,说:“我那里还有马吊牌一副,又有精致的牌匣子,他哪回来也没耍过,还不如让厨房操个心,做了熏鸭和面茶吃。”
后就将叶子牌买了,又逛了笔墨和砚盒,这日的要事是去看呈坛,那处建筑年岁已久了,中有最高的一间,贡有皇室列宗的牌位,百姓不能往里去,可也能隔着精兵,在近处看看。
天上乌云压得更低,冷风拍打人的厚衣裳,颜修穿着斗篷站了,他见那楼五彩华丽,又难失肃穆格调,在天底稳当地伫立着。
“原本也非本朝所有。”颜修叹道。
山阴说:“大人,这处陛下有时也来。”
如此,颜修再想起方才买叶子牌时说的,他暗自想,错觉得陈弼勚与陛下并非是同一人,一个是年轻顽劣的,来桃慵馆时穿得极漂亮,爱闹又常笑;一个是威严冷淡的,被百十队人马拥送,自戒严的街区来此,祭拜祖宗。
“我那日听莫瑕说,这附近一处场子,到春暖时,有人在那里点火歌唱,聚集到半夜才散。”颜修与山阴步行在宽路上,谈论。
山阴立即回了:“确实有此事的,春分后三日,老少男女都戴十二兽面,尽是些贵胄皇亲,民间传,陛下、王爷、各公主也会来,只是大家互不相认,因此玩闹得自在些。”
颜修点着头听,又在观景的亭台前站立好了,他瞥见不远处站的衣着质朴的一双男女,他们拎了鼓囊囊两个包袱,冷得脸和耳朵都是白青色。
“公子留步。”那男子上前来,问候了颜修。
“公子,”女子立即附和,干瘦的脸面上不剩一块肉,她道,“我与相公是瑶台福川镇人,因当今陛下在瑶台修筑行宫,全家父母弟妹皆被征派,而后,我全家受尽了劳苦,却未得任何好处,甚至,饭吃不上几口,父母和妹妹都死了,弟弟还在瑶台凿山,又染了绝病,我受管事的大人鞭打,浑身溃烂,后忍痛与相公逃来泱京,希望寻个公道。”
那女子说着话,便涕泗横流,挽了袖子,露出胳膊上结了痂的伤,她忽然跪下,接着,她的相公也跪下了。
颜修沉默些许,才问:“你们预备找谁要公道?”
她女子长喘一口气,说:“自然,是寻我们的君主,问他为何要用性命修成新宫,若能有个答复,我死也罢了。”
“那处宫人上万,日夜劳苦,死伤无数,并且,没什么吃食,遭得打多了,也就不会知觉疼痛了。”男子指着脖颈上的旧伤,也说道。
颜修讶异也疑惑,他未知的太多,也无从问询,见眼前二人狼狈又悲哀,因此嘱咐山阴赠了点银钱,他说:“你们且去找个店落脚,皇帝不是好见的,他也未必能答你们的疑问,先将自己的性命保着,再议论其他的。”
那夫妻二人遂道谢,起身便向着别处去了,颜修再朝那呈坛的楼尖去瞧,察觉见一缕缓慢升起的灰烟,随即,就闻见了土木焦枯的气味。
“着火了!”山阴惊叹。
接着,那些远近行走的人均看见了,他们开始快走、尖叫或是议论,没一阵,红色的火光便从那楼的窗框里透出来,在暗沉的天色下挑起半透的焰,烟雾的颜色变浓,像乌云一样翻滚起来。
烟雾搀进了灰色的天幕里。
“看样子烧得厉害了。”颜修看见精兵拉来了水车,大队的人马将呈坛围住,再不准许闲人靠近了,队伍头领的坐骑嘶叫,近处的百姓被驱散开来。
火光把风烤得将化,寒风又自别处来,吹得火舌乱舞,发出“砰砰”声。
风愈大起来,人几乎要睁不开眼了,颜修抬了袖子遮脸,摆头去,说:“咱们回去吧,山阴。”
“是,大人,看样子快下雪了。”
刹那间,再一股劲风吹过,不知谁扬撒了几抔白色的薄纸,飘得四处均是,颜修伸手捞来,只见那上头用墨写了:“崇城蜂蝶热,瑶台驴马血成泊,今有火神和风至,歹陈宗祖,欲将罪状说。”
“山阴,”颜修将纸折了,随手丢与风里,他淡声道,“帮我叫辆车来,要下雪了,得快些回去。”
没成想回了桃慵馆,便有小厮来,告知陈弼勚在房中等了多时,颜修忙进去,见那少皇帝穿得金贵又花哨,腰上佩一个鎏金银陀螺仪,香气正往四处飘,他站着逗弄作作,继而转了身,问颜修:“怎么走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