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2)

作者:云雨无凭

这天秋雨浅歇,和风把天空洗成了掺水的蓝色,一行车马从泱京向南的容素门进,路经昌容街,骑马乘车行到巳时,见烈日当空却不炙热,显然已经是初秋时节的气候,路边一棵遮罩着楼阁的合·欢树上,还遗留了零星粉红色的花。

颜修在车内闭目不语。

他穿着彩线锈烟云纹路的浅灰大氅,头顶束起一簇黑发,末端与剩余的青丝一同垂披下来,在肩上背上,像柔顺的绸缎;颜修生得落尾浅红的一双瑞凤眼,高鼻薄唇,露出的微笑往往像带着倦意的风,那么几丝澄明,又几丝冷落。

行车止住,只听兼芳在外说:“颜公子,桃慵馆到了。”

于是立即有两位小厮上前,一人掀起车前的帘子,一人放了足凳又伸胳膊搀人;眼前头正是宽阔的大门,连接着两片绵长的粉墙,门上题“莲素桃慵”四个字。

“这是成元年间西复将军粱颛的府邸,”兼芳抱着剑,与颜修一同进了大门,他说,“习武的一个人,却将住处建得雅致,先帝喜爱所以一直留着,又翻新修缮一番,到如今,虽说没用,但也一直空着。”

“我的住处不必这么阔绰。”颜修比那兼芳还要高些,全身挺拔而瘦长,他走路的时候不疾步,向不远处张望了两眼,笑了。

兼芳引着他过了生着翠竹的长廊,再往里去,是六角的墙门,有脊角高翘的房子,房子前方是错落着的、高低不一的桃树,这时候是青叶翠蔓的时节,因此没一丝粉意,就难感受所谓的“桃慵”了。

白墙灰瓦隐秘在桃林之后,房门上挂着匾额,上写“秋月”。

身后来了一位家仆,躬腰作揖,叫了“御从大人好,颜公子好”,又说:“奴才山阴,请颜公子去房中歇息沐浴。”

因此,颜修暂时和兼芳作别了。

脚下小道上簇拥着圆滑明亮的乳色卵石,一直往侧院中去,又见了种在游廊旁一片苍翠的荷叶,清风卷来,绿意浮动,便可见真正的莲素。

另一处院里是二层的红窗小楼,门前悬挂“寒江”二字。

山阴生得平庸的眉眼,圆鼻子卧在小脸上,他在颜修前方走着,继而开了楼门,请他往里间去,屋内焚着沉香,乌木屏风上绘了山水桃树,那一旁站着位拿瓢的丫鬟。

她穿着淡绿色的衣裙,头上梳着双丫髻,笑了,立即屈膝请了安,说:“奴婢叫莫瑕,以后便在府中侍奉,这里见过颜公子。”

颜修就颔首应她,眼中还是有笑的,两位大约算是贴身的家仆了,因此与那些在厨屋院子里忙着的人不同,穿得倒崭新鲜亮些。

颜修从自己的钱袋里掏了几枚赏钱,说:“初来此处,谢过了,我自己来洗便罢。”

“那奴才们恭候在门外,公子可以随时唤我们进来。”山阴说完,便行礼走了,莫瑕跟在他身后,也走了。

这屋里宽敞着,墙边立着红木雕花的镜台,上头摆了梳子、小铜镜等物,又有几枚玉或者金丝的簪子,再有属国进贡的面脂、香膏。

柏木浴盆内是飘着热雾的水,上面是黄红两色的玫瑰花瓣,一旁的架子上,陈列着皂角粉和木灰。

颜修将身上的氅衣除去,再脱去白色衬袍,他半躺进浴盆里,黑色头发如瀑,遮住了光裸的脊背。

待沐浴结束了,颜修便唤山阴进去,颜修已然换上了府里备着的、深蓝色大袖的衣袍;氅衣上有金线绣着的云雁图案,里衬是水蓝和白交织的。

颜修吩咐:“下回不必如此铺张,我儿时在穷乡山野中惯了,穿普通的用普通的便是。”

“公子尊贵,此处一切全受宫中指派,请公子安心,不必觉得有愧。”山阴回着话,便跟着颜修出去了,莫瑕也在外间等候着。

她一张圆脸,生得玉饰粉雕,她又迎上来屈膝,笑着说:“公子,午膳有些迟了,也不知公子的口味,师傅是宫中陛下派人从长厢楼请来的,做了扶汕口味的清淡汤品,也有泱京人常吃的点心肉食,您在此处用膳罢。”

话说着,山阴出去了,接着,进来了几个穿粉色衣裙的丫鬟,手上举着红漆雕刻的盘子,上前来,将碟一一放好在屋中的圆桌上,又来了两个穿棕色衣裳的小厮,放下炙鹿肉的小炉子,以及青瓷细花的汤盆。

莫瑕最机灵,她看着倒还年少,十四五岁的光景;她把丫鬟小厮差出去了,又上来布菜,说:“公子请放心吃,那些人都不必在此看着。”

“你有十五了?”

“正十五。”

说着话呢,山阴回来了,他这次跑得喘气,又在门前长吁一口,才进来,行礼之后说:“轿子到了,兼大人已经回去等候,您今天自尤仙门进崇城,有宫中侍卫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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