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104)
颜修疑虑自己过分敏锐,他觉得颜幽变了很多,不像曾经那般寡言,说话多了巧思,尽力做个滴水不漏的样子,可是也有些鲁莽,藏不住那泛着醋意的心思。
“不是不愿意告知,只是得挑个闲暇时候,慢慢说给你们听。”
颜修倒是不愿意与他说些狠话,否则真的成了孩童之斗,萧探晴喝着汤,低头不语。
她也有些诧异,平常,颜幽武断里有些蛮横,甚至在床上也是,可今日的他不同,从南浦堂将她抱去车上,回了家,又前后差人换更好的被褥,煮了补汤来,喂着喝。
颜幽挑拣了鱼骨,肉堆进萧探晴碗内,她胆怯地直视他,细声道:“有些反胃,你自己吃吧。”
神色忽然凶怒起来的颜幽,握着筷子愣了一刻,他脸侧向一旁,轻出一口气,说:“你的固执像病一样,何时才能好些。”
二人脸色都差起来,来去吵了一阵,未分出个对错,等萧探晴预备投降,却发现一旁的颜修正低着脖子,使了筷子乱捣碗里的饭,他一手撑着额前,吸几下鼻子,眼泪就落下来。
“公子……怎么了?”她慌忙递了手边的帕子上去,说,“兄长,我们不会再吵,你一路辛劳,让你忧虑了。”
颜幽愣着坐在那处,半晌,才叫一声:“兄长?”
颜修抬起脸,他并未哭得太难看,还总将泪止着,眼眶红透了,向上滑动眼珠,盯着熟悉的房内装饰看,颜修说:“不因为你们,我太久不在家,所以感慨,更盛,你陪着探晴,我先回房了。”
人到了痛惜的极点,更不想与人相处,颜修几乎是逃去自己房中的,他背靠那坚硬的木门,房内连灯也未有,人滑下去,痛哭的时候脚软。
颜修抬手,从头上摸了簪子,握着仍旧不够,便用手掌裹住,贴往心口去,金属的利处,正撞上才好的伤口,又漫开疼痒来。
许久,忽然听见敲门声,外头笼罩来一轮光晕,萧探晴正端着燃着的蜡烛,站在门前的阶上,她缓声道:“公子,可有什么心事?我比你大一岁,称呼兄长,还有些不习惯。探晴无用,没办法帮到你。”
颜修答她:“和旁人无关,不需任何帮忙。”
“我现在背着更盛来找你,就是想坦白说些话,我嫁与更盛,是因当时你被处死的消息,他说希望我救颜家,那我便救了——”
“你不要骗他。”
“我没有,他知道我不喜欢他,并且,他也不喜欢我的,”萧探晴轻蹙起眉毛,烛光映着她白皙的脸,眉眼和嘴角都生得柔和清秀,她屈膝跪下,将蜡烛放于地上,说,“不论你怎样想,我自小就是跟随你的,如今是探晴背叛在先,希望得到公子的谅解,今后,探晴还会照顾你,并非是要求得什么回报,只是完成命定的事,也让夫人在九泉之下安心。”
颜修站了起来,他摸去桌前,将灯点上,又回身开了门,站立着看向萧探晴,说:“你起来,别求谅解,你是个活人,与谁在一起都行,你不是我的所有,从来就不是。”
萧探晴神色停滞,看着颜修衣摆下的鞋面,泪细细两行,从许久未眨动的眼皮内流下,萧探晴说:“谢公子谅解,谢公子。”
她像轻叹着气,也像是彻底死了过去那颗心,腹中的孩子将是个会动的活物,将长成大人,将姓颜,将喊她“娘亲”。
悲喜难以相通,萧探晴心如死灰之时,颜修也心如死灰,不过,是全然不同的原因,人像能走动的尸体,浑浑噩噩,从泱京到此,眼睛不闭上,都会错觉得站在桃慵馆内。
颜修学着颜幽的话,说:“我的思念像病一样,何时才能好些。”
抬眼,萧探晴那样一个细瘦的背影,有永远恭敬的匆忙,有坚定和敏捷,亦有藏在细小之处却浸染满身的落荒而逃。
颜修预备占卦,却因心神难静停止,他洗漱过,便换了寝衣躺下,房中下午有仆人打扫过,因此一切都是干净新鲜的。
他该寻个时间往春麒山,去吹桐轩找叶盛子。
灯灭去,人在月光轻撒处翻覆难安,月亮到了再要圆的时候,颜修已经许久许久未看见陈弼勚了,他了然,人死去,就是毁灭,他们之间那些残酷的、痛恨的、新鲜的、缠绵的,被生生扼断,丢弃去永无再生处。
腊月的天极冷,陈弼勚却穿件单薄的衣裳,他爬到那树上去,累得满头是汗,却还是满面笑容,两手抱着作作,朝下头喊:“抓着了,在我怀里。”
吓坏了树底十几位桃慵馆的家仆丫鬟,颜修仰头叹气,无奈地朝他说:“你快下来。”
那作作扑动着翅膀朝下,绕两个圈,然后停在山阴的手臂上了,陈弼勚也作势要跳,他顽皮笑着,什么架子也没,飞身下来后站在颜修眼前,眉毛上几粒汗快结成冰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