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归兮(14)
整座寺位于清雪高松的山脚下,远远瞧见,觉得清雅异常。暮熹便想着,既是山脚下的寺庙,那雾起之时大约整座寺庙便要笼罩在其中了,倒给它徒增了一股神秘感。恰在此时,暮鼓的辰钟敲响,只见好些僧侣从寺里的各个方向蜂拥而至,奔入了主殿中。
因暮熹是女子,净空觉着她如若住在主殿的禅房里,却是极不合适,于是提议让暮熹住到“归亿轩”去。
“我拒绝。”殷轻衍一口回绝掉。他向是一个人住惯了的,忽地要与他人同住,想想便觉得不大自在。
暮熹心觉疑惑,细问之下才知归忆轩是位于主殿后五百米开外的一幢竹屋,本因长久无人居住,早已破败不堪,后殷轻衍来到觅弧寺,经过他的一番修葺,现如今倒整洁如新。
“我倒是十分乐意住进归忆轩。”想想她一女子,忽地住进主殿的禅房里,这于情于理也不太合适。
麻烦他人的事,自然是能少一件便少一件的。
殷轻衍瞧着她,墨色的瞳仁闪了闪,他忽而凑上身来,耳语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兮兮也不怕名节不保?”
暮熹轻声一笑,狐疑地看着他,“公子既为出家人,那我有什么可怕的?莫不是你怕了我不成?”
言语间,她明亮眸子闪着狡黠的光,殷轻衍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不过短短几秒,他霎时间觉察到自己神色不对,便转身拐进了条清幽的鹅卵石小径,丢下一句,“那就随我来吧!”
时值夏末初秋,隐北江面上迎来了第一场秋雨。细雨霏霏间,烟波浩渺垂栏细望,只见远处的一座亭阁里,两名年轻男子于玉桌旁相对而座。
黑棋一落,白衣男子忽而瞧出了棋势不对,抬手便想往棋盘上一捞,却被对面的黑衣男子反手一掣,“起手无回,落子不悔。”
易泽只好悻悻地伸回了手,嘴里却如往日般碎念了几句:“落子不悔乃是君子所为,我又非君子,阿轲你何必这般认真?”
白子一落,楼昀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盘棋下到现在,你悔了不下十次。”再让你悔下去,何时才下得完?
易泽望向楼昀,见他神色依旧,只得轻咳两声以掩饰心虚之意,后又忽地想起一事,话语里便没了往日的戏谑,“听闻因你择妃一事,白贵妃前去请旨时,口不择言,反被圣上训斥了一顿。”
“父皇的决断岂容她一个后宫妃嫔质疑?”楼昀神色自若地道了句。
“咳……咳咳。”易泽闻言,险些被刚刚喝下的茶水呛住了喉咙,他轻拍着胸脯,直至缓过气来后方抬首望向楼昀,唇角忍不住地扯了扯。
按他的理,若让旁的人听了去,还当真以为这是圣上做出的决断呢。
“锋芒太露,毕竟不大好。”易泽劝了句。
“惟有这事,是我绝不能退让的,”楼昀落下一子,胜负已定后,这才眼皮轻抬,“你输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易泽这才回过神来,低首望见棋盘上败局已定,猛地低嚎,“啊……阿轲你偷袭我。不行不行,这盘不算,我们再来一遍。”
“今日便是再来上数十遍,我想结果依然还是如此。”
“……”
“今日景色甚美,莫要辜负了。”楼昀起身,只见亭阁外细雨蒙蒙,远处的秀丽之景也似蒙上了一层薄纱,氤氲一片,竟像是轻纱遮面后的美人,若隐若现。
这自小一块长大的好友,脑子虽极为好使,但偏偏在棋艺上开不了窍。可论是输得多惨败,他亦从未言过“放弃”二字,倒是日日得了闲,便找人研究棋艺,还大放豪言:此生必要赢他。
虽闻得此事的人,皆笑话他不自量力。可楼昀对此,却是由衷地佩服他。
人生在世,总归要有一两件执著到底的事。如若不然,却像是来这世间白走一遭?易泽如此,他亦然。
“哪里来的美景?”易泽撇了撇嘴,远处朦朦胧胧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顿了顿,易泽又恍然想起了些事,“她逃走,你可曾想过是何原因?”
闻及此言,楼昀神色黯了黯,往日周领侍对他所言的话又在耳侧响起,“殿下,那如若是自由呢?”
见楼昀沉默着,易泽只无声地叹了口气,继而道:“阿轲,终究是你沉得太深,向来思虑周全的你才会在这件事上蒙了心智。朝中大臣虽都未在言语上提及,可私底里谁不知圣上属意的太子妃是谁。纵然你有这个心思,也该暗地里进行才好,又何必当众忤了圣上之意?你此举,恐又惹他多忌惮你一分。”
“呵,”楼昀冷笑一声,“他又何时不曾处处防备着我?”
我若存心想要夺位,何苦等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