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37)
“其实我不住在这,也大可以不必修的。”辞年把竹片排在一起,塞进了破损的屋顶里,他坐在一旁,看着站在屋檐下,正给他递东西的贺栖洲。后者笑笑,道:“那位奶奶给你的名字很特别。”
辞年一笑,月光都不经意钻进了他上扬的嘴角:“你说多多?”
“嗯,多多。”贺栖洲跟着重复了一次,“这名字倒是吉利。”
辞年从怀里摸出麻绳,将屋顶固定好,利落的拍了拍手,一翻身跳了下来。他站在竹围栏前,熟练地轻轻一跳,身体便跃到了栏杆上,两条修长的腿随着微风轻轻晃荡,像极了他往日里赖在竹舍偷懒的模样。没等辞年邀请,贺栖洲也走了过去,与他并排着坐在一起,望着空中那轮似有光晕的银月。
小狐狸悠悠叹了口气:“我认识奶奶,也是快几百年前的事了。”
辞年为什么来到竹溪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按理来说,狐狸是机灵的,也是狡猾的,辞年自认为脑子转得还挺快,记性也好,这几百年间竹溪村的大事小情,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可偏偏有关自己的,他总是记得断断续续。
也许这就是大英雄的舍己为人。辞年这么安慰自己。
但他记得,那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时期。
那时的他修为不足,身上受伤,体内灵力几乎散尽。没有灵力的支撑,他无法战斗,无法保护自己,甚至连维持现在的人形都做不到。竹溪山的苍莽竹林中,就静静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他好像死了,又好像还活着,说不出话,发不出叫喊,眼睛睁开时,分不清白天或者黑夜,眼睛闭上了,就是无尽的沉睡与昏厥,他都忘了自己到底被何人所伤,也不记得自己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只是醒来时浑身疼痛,熟睡时身体冰冷,无论如何思考,这都是一种难以驱散的煎熬。
直到那个初秋的傍晚,他再次睁开眼睛,墨绿的眼睛里映出的,是一团温暖的火。
那一刻,他才真正醒来了。
视线里有一双蹒跚细瘦的腿,正慢慢迈着步子向他走来,刚恢复意识的辞年格外警惕,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小狗哼哼一般的呜咽声。听到他的声音,那步子迈得更快了,辞年心道不好,人类对狐狸大多抱有敌意,自己灵力全无,就算能保住命,也免不了要遭罪。
可正当他做好了张嘴咬人的准备时,鼻尖嗅到的却是一阵诱人的香味。许久没有吃过东西,辞年的眼睛都花了,这香味一来,他便觉得嘴里往外冒口水,心跳都跟着急促起来。香味越来越近,越来越浓,辞年试着张开嘴,居然轻而易举的咬到了一块肉,已经做熟的肉还有些烫,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警觉地竖起耳朵,哪怕此刻这饭食里有毒,他也能全都吞下。
他毕竟是动物……可退一万步,就算是人,在饥饿至极的情况下,也会像他这样什么都不顾。
狼吞虎咽时,他突然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在轻轻摸着他的耳朵,那动作很小心,也很温柔,仿佛怕弄疼了他,或吓坏了他。只是抚摸,一下又一下,摸得他耳根子麻麻痒痒,却很舒服。
肚子填饱,辞年终于撑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碧色瞳仁中映出了一个慈祥的影子。
那是一个戴着头巾的,头发花白的妇人,她正看着他,笑得格外温和。那双温暖的,布满了皱纹的手,正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思,便慢慢摸到了脖子,又摸到了脊背,顺着从头到尾的方向,轻轻抚着那打了结的毛发。
见他睁开了眼睛,老妇人舒了口气,她搬来一张小竹凳,坐在他身边,轻轻替他包扎腿上的伤口,一边细致包扎,还一边与他说话:“脏了些,但毛还是白的,你要是洗干净了,一定是极好看的。”
辞年对这份夸奖很受用,轻轻哼了两声。
老妇人捡起被他吃干净的碗,细细看了看,脸上绽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好呀,吃得干净,能吃就好,能吃身体就是好的。”
辞年慢慢蜷起身子,大大小小的绷带,把它四条腿都缠得满满当当。既然暂时不方便动,他也只能摊在地上,看着老人将饭碗收走,又给他换来一碗清水。水也一样,被辞年三两下喝了个干干净净。老妇人笑着看他喝光了水,再次摸了摸他的耳朵:“我一个人住,能捡到你,也是缘分。”她想了想,突然道:“以后你就是奶奶的狗了,我就叫你多多吧。”
狗?
辞年愣了一瞬,他飞快地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模样,再怎么样,这通体雪白的狐狸,也不能跟狗混为一谈啊……可他要是在此时口出人言反驳,怕是会吓着自己的恩人,辞年思来想去,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回地上,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冲着老人“汪”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