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29)
他替辞年拆开头发,重新用热水洗净,擦干,梳理。辞年从未有过这样乖顺的时候,听话得简直不像往日的他。窗外雷雨声不断,可隔着屋子,有了庇护,这点雨打风吹也不算什么了。洗刷干净后,他给辞年挑了一件合身干净的里衣,牵着他往卧房走。
屋内烛火明亮,光线温暖,仅仅一墙之隔,仿佛屋外的电闪雷鸣都被赶去了另一个世界,所有的寒冷和窒息也通通理他们远去了。辞年看着整齐的床褥,停下了脚步。
贺栖洲问:“你怕水,是吗?”
辞年皱眉,点了点头。
贺栖洲又说:“睡吧。好好休息,等天亮了,就什么都好了。”他说这话时,声音很温柔,像用小刀轻轻削开竹笋,带着令人耳朵发痒的舒适感。
辞年还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这是贺栖洲的被子,而贺栖洲就在他旁边。白衣道人替辞年掖好被角,调好枕头,那双大手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贴到了他的耳边,替他挡住窗外闷闷的雷声。
屋子里很寂静,辞年缩在被子里,突然叫了一声“道长”。
贺栖洲低头,正对上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他答:“我在。”
辞年轻声道:“你会被骂的,你跟我同床共枕了。”
贺栖洲笑了笑,轻轻将手抬起,让那毛茸茸的耳朵露出一个角:“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第十四章 雨过天青初心深藏
一夜风雨过后,太阳照常升起。
辞年醒来时,旁边已经没有人了。他裹着人家的被子,生生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大半夜丢了这么个人,一向口无遮拦的辞年竟紧张起来。昨天夜里的雨来得急切,他在山上跑了许久,突然被雷声吓得昏了头,才不管不顾地往竹舍跑。
可一到竹舍门口,他就犹豫了。傍晚才平白无故给他招了麻烦,现在这扇门还好进去吗?
天空闪过炸雷,脑袋也疼得仿佛被人撕开一条缝,辞年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软去。他过往只是会被雷声惊得心慌,可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往后的情形,他大都不太记得了,贺栖洲出来了,屋内点满了灯火,把屋里照得像白天一样亮堂,浴桶很深,没过大腿了还踩不到底,他一慌,脑袋就更乱,活生生被疼痛和恐惧搅成了一锅粥。
他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好在天亮了。一切都过去了。辞年使劲搓了把脸,太阳穴旁有股药膏的滑腻感,他把手凑近鼻尖嗅嗅,却没闻出这药膏的气味。屋外有风,风吹竹叶里,还有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辞年下了床,循着声音摸到门口,正见着贺栖洲为了迎接竹林外飞来的鸽子,使劲伸出手臂的颀长背影。
他昨夜好像是把自己抱进屋的……这是辞年第一次认真审视那双劲瘦的臂膀。
鸽子浑身雪白,扑棱着飞了下来,堪堪落在贺栖洲肩上,那鸽子白得发光,脚上系着一个青竹质的小信筒。贺栖洲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张字条,仔细地将它卷成细细一条,轻轻塞入鸽子腿上的信筒,又奖励似的摸了一把鸽子的脑袋,随后,便捧着鸽子,向湛蓝的碧空一抛,那鸽子仿佛有灵性,得了他的使命,便直冲云霄,不一会就没了影子。
辞年盯着鸽子看了很久,没注意寄信的人已经转过了身,两人一个在门口,一个在院内,贺栖洲见他醒了,笑着冲他打了招呼:“屋里睡得舒服些吧?”
“鸽子飞那么高,要去哪里?”辞年绕开了他的问题,看着鸽子飞走时飘落的翎羽,问道。
“长安。”贺栖洲伸了个懒腰,将一旁盆里的衣服拧干水分,串在晾衣杆上。那些衣服都是辞年昨夜弄湿的,一夜雨过去,这会才刚转晴,得赶紧趁着太阳出来将衣服晒干。
“噢……”辞年觉得自己问了个不合适的问题,却不知该怎么把话头接下去,他站在门口,又看了许久,才轻声道,“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贺栖洲晾着衣服,头也不回:“是啊,你昨天说了好多话,我听不过来,全都听过来了,又觉得不好意思,确实是个**烦。”
一听这话,辞年耳朵都立起来了,神色紧张道:“我……我昨天说什么了?我不太记得了!我是不是说了过分的话,还是骂你了?”
贺栖洲憋着笑意,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严肃和平和:“你说,要跟我同床共枕。”
“我哪能说这种话……”辞年赶忙辩解,“我没有,我绝不可能……”
贺栖洲回过头,眼神带了几分失望和哀怨:“所以,你打算糟蹋了我,还不负责?”
辞年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耳朵更是颤得不行:“我……我糟蹋……我没有!我没有糟蹋你!我这裤子都……”他低头一看,自己这穿着的是永远过长不合身的贺栖洲的里衣,可腿上的裤子哪去了?他再一抬头,那失踪的裤子,可不就挂在前面的晾衣杆上,还滴滴哒哒淌着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