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92)
这些日子,他寝食难安。从那夜往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舒坦觉,平日里拜访太傅,总还能博得些好,可从那日后,连太傅都称身体不适,不愿见他,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越发不安起来。傅独捧着装满信件的托盘,沿着台阶,直直走到了他的跟前。
江桓玉干咽了一口,他缓缓拿起第一封信,只一展开,便被那熟悉的字迹吓得发抖,他像扔开火炭一样,将那信扔了回去,险些打翻了托盘。众人一见他这反应,更是大气不敢出,朝野上下,顿时寂静无声。孟胤成缓缓起身,立在阶上,面上虽没有表情,那双眼睛却仿佛淬毒的剑,直冲着江桓玉的面门扎了过来。
“江爱卿,怎么了?这信上写了什么,竟让你怕成这样?”
江桓玉大气不敢出,他不敢抬头,不敢直面圣上,更不敢看向其他地方,僵持片刻,他终于双膝一软,跪伏在地,练练求饶道:“陛下!微臣冤枉!还请陛下明察啊!”
“冤枉?爱卿只看了一眼,便说自己冤枉,难道是未卜先知,已经知道这信里的内容了?看来把你放在礼部着实屈才,得送到钦天监磨砺一番,方能成大器。”孟胤成冷笑一声,一挥手,傅独也顺势蹲下,将托盘递到他面前。
江桓玉看着再次出现的信件,急得头晕眼花,除了连连磕头喊冤,竟一句旁的话也说不出来。
“清明前选秀,让罪臣之女混入宫中,此时牵扯礼部与内务府,朕本想你们二部各自反省,查出问题,若能及时改正,倒也不必继续追究。该罚的罚,了了也就罢了。”话说到这,孟胤成突然抓起一旁的杯子,冲着阶下狠狠一摔,茶水已经半冷,但还是翻洒出来,溅在江桓玉几乎贴地的脸上,将他惊得一个战栗。
孟胤成断喝一声:“谁知你这礼部尚书,为逃这小小的责罚,竟修书一封,威胁临安知府,迫使他伪造证据,将礼部侍郎徐问之的亲眷冤入狱中,只为了让他替你这堂堂尚书大人背黑锅!江桓玉,你把这礼部当什么,把朕的朝堂当什么?当你江家的山水庭院,想怎么摆弄怎么摆弄,爱怎么修剪怎么修剪?!”
“微臣不敢!微臣……”江桓玉大呼一声,重重磕了几个头,傅独立在一旁,只觉得脚下都被他磕得微颤。孟胤成没等他说完,继续喝道:“你这信,写了便是写了,可你看看你写的什么?奉覃太傅之命,覃太傅?自己行差踏错,还要攀扯朕的太傅?他覃太傅,需要针对一个礼部侍郎?他疯了不成?”
江桓玉一愣,险些哭喊道:“陛下……是臣一时糊涂!臣……”
“陛下圣明。”他还未开口,身后便传来一声低沉的附和,江桓玉愣在当场,竟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心知肚明。不敢回头,也不必回头。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被提及的覃太傅。覃魁迈出一步,从队列中站出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陛下,这礼部之事,老臣有所耳闻,但从未参与,平日里,这些小辈常与老臣切磋棋艺,偶尔攀谈两句,也是常有的事,满朝文武,都是为国尽忠的栋梁之才,老臣辅佐陛下多年,绝不是这等残害忠良之人,还请陛下明鉴。”
孟胤成神色缓和几分,道:“太傅的为人,朕一清二楚,定不会冤了辅佐两朝的肱股之臣。”
覃魁行了一礼,归回队列中:“谢陛下。”
这偌大的朝堂,此刻却仿佛听不到一点声响。江桓玉跪在地上,仿佛听不清两人的谈话,却好像连身后大臣的腹诽之语都能听清。
他们一定在笑他……
笑他攀附来,周旋去,最终只成为了黑白棋格间的……一枚弃子。
“这书信来来往往,总会有所破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孟胤成冷声道,“为迫使徐侍郎就范,你不仅以太傅之名,威胁临安知府,见徐侍郎不从,你就连他家中的妇人都不放过,徐侍郎为人诚孝,被逼得大病半月,你真当朕一无所知,真当你这瞒天过海的计俩,可以为所欲为?!”
“微臣……”江桓玉颤抖不已,哽咽道,“微臣认罪,是微臣怕担了罪责,逼迫徐侍郎顶罪!这信也是微臣写的!可……可微臣在得知徐侍郎父亲入狱后便已心生悔意,绝对没有再诬陷其母亲!请陛下明察!”
“朕已不想听你分辨了。”孟胤成一甩手中的玉坠,极不耐烦地回到龙椅上,叹了口气,“江桓玉,你担任礼部尚书不过半年,到现在,你可曾问过同僚,这礼部究竟是做什么的,礼部有何规章?”
“我……”江桓玉大脑一片空白,他跪了太久,这身子已经弯得几乎贴地。入京为官,实在步步惊心。从刑部道礼部,他本以为这迎合才是求胜之道。迎来送往,乐此不疲,背靠大树,只要会乘凉,就绝不会又饿死的那天。可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