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樟纪事(155)
浑浊的鬼影幻出一只手,抬起,无比眷恋地隔空抚摸女孩的面庞。黑雾中越来越分明的轮廓正是阿择,那只手最后落下,解开她的鞋带。
右脚白色的棉袜被血浸染,干了后和伤口黏在一起,触目惊心地收割他的不忍。
阿择随即变成一道暗影消失在窗前,没过多久,手提着药盒重新出现在蕞尔的房间。折断碘伏棒,一点一点地湿润血渍,清理好伤口。
夹出玻璃碎片后伤口不免又涌出血,床上人儿因为疼痛要缩回脚,他见状只好一手握住脚腕,一手探长去轻拍她后背。
因为这个动作阿择半幅身子侧在床上,他的脸正对着招平安腰腹,即使隔着被子,鼻尖不舍地轻碰,然后很快离开。
因为熟悉的安抚她很快沉睡,阿择退下去包扎伤口。衣柜里还有大学参加社团送的礼物,毛巾袜子类的小东西,翻出来替她换上。男款袜子穿在小巧的足上,略微有点大,不过保暖就行。
扯过被子盖好,睡梦中的少女眼睛还红肿着,眉头不安稳地纠结。阿择不知道站了多久,外面的东西带着恶趣味扑袭窗户,已经到了阴物最活泛的时辰了。
暗夜对于鬼来说,带着致命的吸引,和对自由的渴求。他已经成为真正的鬼,而他的渴求仍旧没变。
阿择张开手,直挺挺地匍倒,就在即将触及的时候魂体虚化,轻柔地包裹住最舍不下的东西。
平安,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
长宁街菜市巷,顾名思义这一整条巷子都是菜贩,每每凌晨三点是这条巷子最热闹的时候,大大小小的蔬菜车进进出出,刺耳的喇叭声比这城市还要早醒来。
时天择很小就开始随父母去批发市场进货,没有遮挡之物的三轮车满载着各样蔬菜,他小小的身子窝在母亲怀里,吹着凛冬寒刀似的风,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安心处。
菜市场的摊位很小,在各样蔬菜的围绕中,时家还在中间架起一张小桌子。常年在小桌上埋头写作业的孩子成了时家摊位的招牌,因为时母心善,也不缺斤短两,他们的生意要比别人家的好,通常也是最早卖完收摊。
在时天择长至十岁的时候,凌晨进货的人就只剩他和母亲了。那一天他们依然装了满车的蔬菜往家赶,时母因为对开车不熟练,转弯时太急,连人带车翻倒在旱沟渠。
翻车时他被母亲很好地护在怀里,只受了点轻伤。时母的左肩因为撞击到石头脱臼,她咬牙忍疼要去拾菜筐。
时天择拦下她,担心地说:“妈,我们先去看医生吧!”
“唉呦,这些菜可怎么办啊!放在这里会被人拿走的。”
他赤着眼看向母亲,无处安放的愤怒宣泄而出,“不管这些了好吗!即使你再能干,他也不会再回头看我们一眼。”
总温温和和的孩子,第一次对自己大声吼,时母怔了下,而后深深吸了口气,强笑着道:“我们阿择摔疼了吧?那我们就去医院看看。”
天将亮未亮,星光杳杳消失,马路上只有疾驰而过的汽车呼啸声。少年低着头,无力地看着还不够撑起一片天的双手。
不过一会,他抬起稚嫩的面庞,勉力扯扯嘴角,带着歉意安慰母亲,“我没事......”
时母一直拘着的神情松了松,心情纷乱地睄过满地青翠的蔬菜,这是起了大早才能抢到的品相,可惜了......
“儿子,走吧,前不远就是医院。”希望回来后车子和菜都好好的。
时天择搀扶母亲,一步步走向路灯的延伸尽头。即使是夏天,朝露都还是携了丝冷气,不过他很知足,幸好现在才只是秋天,他们挤挤也能互相温暖。
所谓的父亲没有就没有罢,只要母亲在,家就还在。他迟早会长大,会顶起破碎的遮顶瓦,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谁知天不尽人愿,在他还未长大的时候,遮顶瓦轰然倒塌。消失了许久的时父归来时,像个无尽贪婪的强盗,踩碎瓦片,拿走他们赖以为生的营生。
他在一贫如洗的家里高高在上,躲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想要伸手求他照顾孩子的妻子,嫌弃地皱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时母瘦脱相的脸颊,呼哧呼哧呼吸鼓得跟青蛙一样,她努力憋住咳嗽,“阿择......阿择他还小,以前的事、我我......不计较了,请你请......你带他走吧......”
时父坐在那张当年因为穷,亲自做的手工椅子上,椅子不堪承受日渐肥沃的身躯,吱嘎吱嘎地呻‘吟。凳子很矮,他神态睥睨,“可以是可以,但那个摊位得转给我。”
眨着浑噩的眼睛,时母望着天花板烧黑了却换不了的灯泡,声音虚弱得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拿去吧......阿择也是你的孩子,对他、对他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