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樟纪事(112)
再之后,招定坤收到一封信,从许阜镇寄过来的。这不知是第几封了,如往常一样,她压在妆台的柜子下,不去窥探。
也许寄信的人知道她不回信的缘由,干脆就在信封背面留言。
我决定出国了,明天九麓山见。
——林润乐
招定坤捏着空信封,实是不得已,只能去见一面了,也是为了有始有终。
这天,春雨淅沥不断的天气,一下子放晴,如同为着今天的碰面早做准备似的。
她早早来到九麓山,谁知林润乐却比她更早。远远地相视一笑,而后一起漫步在丛丛野白菊的小路上。
他们是高中同学,经历过酸涩的暗恋,然后另一方表白,而她从不敢接受。同学们都以为他们两人妥妥的班对,再后来都认为自己是玩弄感情的那一方。
误会便误会罢,招定坤不想说原因,这科学为强的年代,谁又信这轮回承负。
不远不近始终隔着的距离,提醒林润乐心里那个自以为是的念头。他今天来,带着目的。
“定坤。”
“嗯?”
林润乐突然快走一步横在她面前,按住比以前还要瘦削的肩膀时,他不由一怔,好不容易下的决心,脱口而出时变成了关心。
“怎么这么瘦?没有好好吃饭吗?”
招定坤低眸瞧着两只青筋分明的手臂,微摇头,她格开一只手,绕过他往前踏步。
“我家世代吃素,都这么瘦的。”
分明是托辞,大学时她的脸蛋还是圆圆的,如今尖下巴都出来,明亮的双眸像蒙了灰,猜不透她的心思。
“定坤,我答应不找你,但你答应我的没做到。”
答应什么?好好照顾自己吗?很多时候,实际是平安在照顾她。这些在生存面前虚无的诺言,也不多重要。
“林润乐,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吧,我变样了挺正常的吧。”
林润乐跟上她缓慢的脚步,揣测出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那心呢?也变了吗?”
“变了!”招定坤答得没有任何犹豫。
因为藏起来了,不再放在明面上戳痛自己,求而不得。
草叶刮着裤脚,步调都被拖得沉重了。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不甜犹苦。
林润乐云淡风轻地说:“没事,我也变了。”
六年,整整六年,变得更放不下你了。
招定坤漠然地“嗯”。
林润乐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但是如果他不开口,她也就不说话。这么珍贵的相处用来沉默,很浪费。
野白菊在风中摇曳,像一张张好看的笑脸,丝毫不觉他们此时克忍的氛围。
他突然弯下腰,折了一把野白菊,忽地塞进招定坤怀里。猝不及防地,她的睫毛和花瓣一同颤动。
“上学时候你就最喜欢这花,但又舍不得摘。这次我自私点,想借着大自然的馈赠,送你芬香。”
招定坤眼睫一直低着,低喃了几句话,最后清晰飘入林润乐耳朵里的只有两个字,“谢谢。”
路还在走,野白菊已到尽头。林润乐心里的恐慌剧增,有些话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说了。
即使再被拒绝一次,也就死心了。
纤细的双手捧着花,他唐突地紧握住,不给她抽走的力气,“定坤,我是四号的飞机,还有四天......”
他神态痴狂,眼睛紧攫住她一直躲避的眼神,“只要你说个不字,我就留下来,不管以后能不能在一起。”
给她的选择,也是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招定坤笑了笑,抬眼双眸平静,“祝你事事顺意。”
林润乐被烫到似的手松开,倒后两步。失神了好久,他哀哀一笑,“谢谢,我懂你的意思了。”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真能顺意的话,如今又怎会心灰意冷。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再见。”林润乐转身,狠绝。
背对背相悖而行,不回头是默契。招定坤走出五步,顿住,默数到20回身,他的影子就像树上抖落的枯叶,渐渐从她凋零的世界抽离。
有些东西即使包覆于阴暗,再用刀划开时,鲜血淋淋的仍旧热烈。
她暗自掉泪,完事后抹干净,笑笑,还是能去面对扯淡的生活的吧。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招定坤发现自己不能。
四号那天她一直待在家里,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望着院墙分割出的一方小小天空,呆滞地从早上坐到下午。
生的希望和死亡的迫近,同时在时间的流逝中并存,最终谁会胜利?
灰白的天幕不知道飞过去多少鸟雀,它们盘旋过不会停留。只要她硬下心肠,被绊住的就只有自己。
外面有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大人哄着,“哦哦......儿儿别怕怕,儿儿不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