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99)
曾弋心神俱颤,她鼻端的桐花清香与湿润气息被无声无臭的死气所取代,这不是梦境——曾弋惊恐地发现——这是对面墙上云雾幻化出的场景。
云雾很快化作那梦魇般的画面。铅灰色的天空下焦黑的土地,残肢断臂,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迹,那只伸向苍穹如同质问的手臂……黑雾翻滚,一点点逼近。
去吃。
那个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恶心又愤怒的感觉从她心头升起。她看见自己站在残存的柳枝上,翻身向前,长剑带起一道绿光,划破正在凝聚成型的人影。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该在那个时刻就将这黑影斩杀。
暗无天日的焦土上,曾弋脚下踏过的柳枝还在风中一颠一颠地颤动。黑雾被风吹散,无数柳枝在它身侧冒出来。它们发芽、抽枝,在阳光雨露中,长成一条条随风舞动的柳枝,抽得曾弋龇牙咧嘴,让人不辨南北西东,不得不集中精神拂柳而行。
曾弋凝神盯着壁上栩栩如生的柳枝,心中甚至有些感激。她看见自己的身影在密密麻麻的柳条中间穿行,渐渐化作一道虚影。云雾散去,壁上出现了一条亮莹莹的线条,开始缓缓向前流动。
莹莹亮光如同水银,滚入壁上曲折的凹槽之中,现出一个个线条简洁的小人,手中俱是长剑在手,摆出不同姿势。曾弋看了两眼,认出这正是无妄剑法。
银线仍在徐徐流动,曾弋眼前一花,便觉先期出现的小人已跳出墙壁,浮在半空扬手踢腿,挥剑挺身,一招一式演示起无妄剑法来。
那些小人儿圆头圆脑,小胳膊小腿,舞起剑来十分憨态可掬,动作却分外准确到位,有一个因为用力踢腿,还一时重心不稳,倒在地上。曾弋瞧着很是可爱,忍不住嘴角上翘,想要伸手去扶,却被那小人避开了。
“若如此,便不会摔了。”曾弋只好在旁边比划演示一二。
小人儿们缓缓停了手上脚上动作,浮在半空中朝曾弋看过来。曾弋顺手又比划了几下,手挽剑花,模仿刚才那个摔倒小人儿的动作,腰肢后弯,拉出一道如满弓般的弧线,却又旋即回身,身形如柳枝般柔韧。
一群小人儿发出无声的欢叫,纷纷开始练习。曾弋一时兴起,脚步不停,又将随后几招演练了一遍,脑中回想起柳枝的拂来的劲道与方向,渐渐竟将自己适才在柳林中穿行的身影与这些小人儿的动作线条合二为一。
平和中正的无妄剑法,在满眼柳枝拂动中悄然变化,一招一式,柔韧有力,变化莫测,俱随心意而动,因心意而行。
她在这静室的一方天地里,悟透了“事意”境的真意。
不远处的书房内,飞鸣在夜色中发出轻轻的嗡鸣。
一只手抚上剑鞘,轻轻点了点食指。乐妄先生的声音响起来,略有些乏力:“莫急。时候未到。”
飞鸣嗡嗡声渐息,剑鞘上的金光却迟迟不肯淡去。乐妄先生披衣起身道:“也罢,随我去走走。”
他拿上长剑,推门走了出去。
天际一片深蓝,宏阔的银河横在苍穹之中,无数繁星闪烁。傍晚时分下过一场急雨,廊下水缸中蓄满了水,满天星光倒影中,几朵红莲绽放,望之如星芒在侧。
水缸边蹲着仿佛入定的极乐。廊柱边靠着抱剑阖目的青桐。
极乐突然睁开了眼。它偏转头,羽毛并未立起,眼神中更多是吃惊和拘谨。
乐妄先生站在不远处看着它。
他向来喜穿布鞋,且走路极轻,耳目聪明如青桐也尚未察觉异常,一只看不出品种的鸟儿,却能辨别出他的足音。他不禁认真打量了下廊下的这只鸟儿。
它个头不大,身披彩羽,星光下可以看出蓝色翎羽上流露的淡淡紫光。一双黑漆漆的凤目,在星夜里映着光,十分灵性。
乐妄先生在夜风中站了一会儿,像是了然道:“原来如此。”
青桐大概是刚做了个梦,一个激灵醒过来,却见乐妄先生抱剑站在远处看着他。他赶紧撑着膝盖站起身,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躬身行礼。
“先生。”
“青桐,为何不回寝舍?”
“殿……公子命我看着这鸟儿,它不肯走,学生……就在此看着它了。”青桐脸上泛起一丝困窘,他还没见过这么离不开主人的动物。又不是小猫小狗。
乐妄先生笑了,一晚上第二次说了句“原来如此”,便施施然转身欲行。青桐刚深吸一口气,打算跟极乐好好谈谈,又见先生停下脚步,转头道:“它身上还有伤未愈,等你家公子出来,再带它来见我罢。”
“是。多谢先生。”
乐妄先生笑笑,不再说话,径直穿过长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