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46)
跪在地上的姚澄碧只能重复道:“他不曾伤人。”
姚四叔火冒三丈道:“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姚家的酒方子?!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我们行差踏错,以利所图?你糊涂!他本是——他本是——”
吴铭踉跄着捂着半边脸出来,拦在姚四叔身前,道:“家主息怒,若我能压制妖性,家主可否……将澄碧许给我?”
姚四叔的脸涨红了,只是指着姚澄碧道:“你!你!你们——糊涂啊!”
吴铭扶起地上的姚澄碧,轻轻为她拭去额上尘土:“你去学酿酒,学好了,等我回来喝。”
等我回来。
……
剑堂中的长剑突然“嘣”声长啸。烈焰将它吞没,火光映着姚澄碧惊恐的脸。她想要伸手将长剑抱出来,却被身边人死死拽住。
“妖孽作祟,早就该将它焚了!”那死了人的人家在火光前嚎哭,无数人的声音伴着指指点点传过来。“妖啊,妖就得烧了才干净。”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长剑一烧,成了一柄锈剑,被送进剑冢,你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姚澄碧开始没日没夜地酿酒。她拎着裙子爬上爬下,在酒窖里摔了一跤,俯身见那酒影中人,不知何时已沾了风霜。
她酿了一坛“忆”,酒成时,香飘十里。
你还不回来吗?
姚澄碧捧着“忆”,站在剑冢前,几次想将酒坛摔向地面,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酒放进了剑冢。
此酒一成,她便老了。一坛酒,耗尽了她的心力。此刻她看来,竟与四叔相差无几。
“我不能见你啦,”她在剑冢前喃喃道,“我这个样子,不想再见你啦。”
“你会后悔吗?你本来应该成为名动四方的神器,却因为我……被世人嫌恶,被毁了本体,被困在这小小的碧勒镇——成了人人喊打的妖怪……你后悔吗?
“我可一点都不后悔,你看,我把我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封进了这壶酒里。就算是不好的回忆,我也舍不得忘记……”
幻影里,年华正好的姚澄碧站在山间,碧勒草温柔地匍匐在她脚边,绿色衣衫在风中轻晃——
我不后悔呀!
我不后悔与你相识,我不后悔将这一生的回忆都给你。
我也不后悔等你。
……
梁力千已经哭干了眼泪。他的嘴角裂开了,眼中尽是血丝。他向半空中的姚澄碧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却只是穿透了她的虚影。
“我不后悔,”他手伸向虚空,喃喃道,“我不后悔啊,澄儿。我不后悔认识你,我不后悔牵起你的手,我不后悔劈开神魂,我不后悔待在碧勒镇——我遇到了你,我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半空中的虚影消失不见了。他颓然放下双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将锈剑递到曾弋手里。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人气:“它想跟你走,你拿着吧。”
染血的长刀还插在早已僵卧在地的薛天煞身上,他握住刀柄,将长刀扯出,一手将它震成碎片。
大厅四门轰然洞开,梁力千疲惫地挥了挥手,道:“诸君请吧,我便不送了。”他跌坐在祭台中央,身上笼罩的仿佛还是昔日剑堂前如纱般的月光。
他侧过头,好似还能看到绿衣少女那明亮的双眼。
我来了。他缓缓合上双目。等我。
曾弋手中的剑亮了一瞬,随即又暗下去。剑柄下银鳞跌落,显出两个篆刻大字——娑婆。
“此剑,名娑婆。”
☆、旧识
碧勒草从梁力千的袖口里落到祭台上,仿佛有灵性般,见风飞长,转眼便铺满了整个祭台。
它们在西移的月光中轻轻俯下柔软腰肢,一路向东北角蔓延,像是引路小童。
苏庄主喟叹一声,道:“无情岁月有情天——”便迈步沿着碧色小径走了出去,两名门生随即跟上,三人转眼便消失在大门外。
卿掌门立了片刻,面色沉沉,随后而出。他早已将弟子打发出去,此刻便孑然一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大厅,那衣袍角不知是风吹动,还是步伐不稳带来的颤动。
申屠嫣然如梦初醒,慢慢走近祭台,却不知该如何处置薛天煞的遗体,只得低声唤道:“裴……公子,裴先生……”
裴再思并不应她,只是侧头端详曾弋手中的娑婆剑,摇了摇折扇道:“好剑!”
曾弋看了他一眼,道:“原来裴公子还没走?”
“是啊,我怎么能走呢?”裴再思摊开两手笑了笑,“我的义兄,我的大哥,还在祭台上躺着呢。”
“哦。”曾弋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她实在是一点也不想与这位阴阳怪气的裴公子再会。
薛天煞,真是个古怪到有些可笑的名字,就像他拼尽努力却终究无法改变的人生。谢沂均说的不错,名字起得太凶的人,往往都不堪一击。就像名字起得太好的人,下场往往都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