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244)
风岐冷哼一声,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殷幸摇了摇头,像是不知该怎么往下说,突听前方深坑中传来曾弋幽幽的声音:“哎,来个人扶我一把呀。”
原来适才她佯作刺去的那一剑,实为拂柳剑变化最多的一招,意在攻其不备——她已看得分明,眼前裴廷玉不过是个幻幻象,真正的他正藏身于那霞光万丈之下,那里才是他的神魂之本。
霞光实非霞光。
曾弋在纵身一跃的瞬间就已明白过来了——那是适才在水中所见的人们献祭的神魂。
魂魄一物,可以作杀人之利器,比如她以生魂捆缚厌神并与之俱毁;也可以作献祭之牺牲,比如此刻,这被裴廷玉御于掌中之力。
落入霞光之中,无数声音涌进曾弋耳朵,她听见了惊恐的嚎哭与无望的哀告。透明的人影层层叠叠地从她身边穿过,越来越淡,五色生魂融进了一片茫茫白光中。
娑婆剑比任何时候都要躁动不安。它在曾弋手中绽放着逼人寒芒,直朝霞光深处冲去。
那里是一座乌黑的大鼎。
无咎鼎。
万般滋味涌上曾弋心头。不是已经碎裂成片了么——花了她整个生魂作代才将其击碎的无咎鼎,不知何时被何人给修补好了。天祝宝鼎,如今成了吞人生魂的血盆大口。
那漆黑鼎口还散发着淡淡五色霞光,裴廷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些许没能掩饰的意外:“你竟然……”
“是你。”曾弋打断他,毫不迟疑地将手中长剑扎向无咎鼎。
“是又如何?”他伸出一手握住娑婆剑尖,一张笑脸在乌黑鼎口上冉冉浮现,“就算都是我做的,又如何?”
“那我必然要重新击碎它。”曾弋望着他的手,没有一点血滴。
“那可就麻烦了,”芙蓉面上浮现的笑意更深了一层,“这可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归宿。”
“先生可没教过你这些,”曾弋长剑往前一送,迎向裴廷玉的双眼,“你何时继承了厌神的衣钵?”
“你不会想知道的,”裴廷玉看着曾弋道,“从前你为我挡剑,也是这样握着剑尖的——曾令君,你曾拥有我艳羡的一切,可你为什么非得玉石俱焚呢,多傻呀……你不喜欢力量吗?你不想要永生吗?你……”
“我,不,想。”曾弋手中灵力汇聚,剑尖如同柔柳般从裴廷玉手中脱出,如游龙出鞘,直朝无咎鼎中央狠狠刺去。“回头是岸,裴廷玉!”
裴廷玉发出一阵仰天长笑,袍袖一挥,双手在无咎鼎边轻轻拍了拍,戏谑地看了曾弋一眼。
“怎么回?”
娑婆的剑尖“呛啷”一声深深扎进了念湖底下沙石之间,裴廷玉面容在曾弋眼前一闪,转眼便淡入云烟,连带着那口乌黑沉默的大鼎,也如幻影般消失不见了。
淡淡的霞光与碧水一道,须臾间消散无踪,嚎哭哀告声转瞬即逝。天空又在申屠城上空露出了苍蓝色调,日光照在娑婆剑上,泛着冷光。
曾弋全身力气扑了个空,一脚踩在凹凸不平的湖底,因为动作太大把脚给扭了。
痛痛痛痛痛……年纪大了当真禁不住折腾。
她松开娑婆剑柄,一屁股坐在湖底,就听见了上头风岐和殷幸的对话。她张口欲言,又不知该不该言,忍了半晌才打断了关于那一剑的讨论。
“殿下!”风岐风一般地刮了过来,一见她抱着脚踝坐在沙地上,当下飞掠而至,握着她的脚细看。
殷幸见状,也几步上前,拦在曾弋身前。一开口,却是对曾弋说话:“曾令君,你怎么回事?怎么让这个毫无礼数、不知避嫌的人跟在你身边?”
曾弋心中重重叹了口气。殷幸啊殷幸,怎么快两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跟从前一样?
“他不是……”她张口要替风岐分辩,却见他正双目炯炯地看着她,一双蓝黑色的凤目里的灰败一扫而空,重获新生的欢喜似乎要流淌出来。
她望着这双眼睛,心中涌起许多话,陌生的情绪翻滚着,拍打在她的心上,让她像个真正的豆蔻少女般红了脸。
“你!”殷幸已经转向她,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得怒气冲冲,一挥袍袖而去,“无药可救!”
风岐蹲在她脚边,为她细细地查看伤势。曾弋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目光有些微的模糊。片刻后,她抬起手指,轻轻地拂过风岐的侧脸。
“这就是……你长大后的样子么?”
风岐闻言,缓缓抬起头,迎向曾弋的眼睛。他略带不安地在她眼神中搜索着,像是生怕其中出现一丝嫌恶与恨意。
然而曾弋只是静静地、温和地看着他。
“是,殿下……”
曾弋眼中满溢着晶莹的泪水,她紧紧抿着嘴唇,在被泪水模糊住的视线里,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