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231)
紧接着,曾弋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惊呼与小儿的号哭。隔壁院中的马儿好似受了惊般,又是踢腿又是嘶鸣。城中乱作一团,犹如粥水滚沸。
血腥的记忆伴随着小儿哭声重新浮现在她眼前,她双目一阵阵发昏,眼前图景忽明忽暗,她咬牙拼命睁开眼。
巷中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人们纷纷奔出屋檐之外,在滚滚风沙中面面相觑。几天前那个不着四六的少年所描述的场景,在他们眼前闪现,好似沉睡已久的恶魔忽然睁开了眼。
“先是血月,再是风沙,随着地动山摇,鬼兵尽出——喀嚓,我们就全完了。”少年讲得绘声绘色,听者但觉有趣,却少有人信。
如今血月、风沙、地动一一应验,茫然四下站立于渐息的风沙之中,人们相互望着对方满面风霜的模样,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怖与恐慌。
“鬼兵将至,快去幽咽塔下避难!”一道清脆的嗓音在半空中响起。
是那天的少年。
风沙已渐渐停息,天空又再露出湛蓝面貌。一只红羽大鸟破空而来,少年坐在鸟身之上,双手对着地面的众人不断挥舞——
“快去!不要耽搁!老弱者先行避难!!青壮者随我前去守城!”
人们仿佛突然回过神来,匆忙回屋卷了细软,扶老携幼往幽咽塔的方向跑去。牲畜的嘶鸣声、家家户户的呼唤吵嚷声,转眼就从一人一鸟行经之地炸开来。
李大满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化作鸟形,周小江鼓足勇气才敢爬上他的背——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满哥!他在半空中俯瞰着黄沙城中人,人群宣沸,却都只顾着逃命,不由得在心中冷哼了数声。
红羽大鸟绕着城中飞了一圈——曾弋对此地寄予厚望,然而周小江的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们走。
一无所获,可不好交差。两人干脆改道又去了城西。
了断台前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中间夹杂着几句低沉的咒骂——风沙静、地动息,那些被惊散的亡命徒们又已经聚到此了。
周小江说的话,转眼就被湮没在这一片喧嚣之中。
李大满带着他落在黄沙城的城门楼上。张复古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只倚着城楼眺望远方,时不时灌口醉狂沙,仿佛他只是来此赏景的。
城中人扶老携幼涌涌而去的身影,与城西这边八风不动的模样显出巨大的差异。周小江有些恼怒地看了眼了断台前那些袒胸敞怀、乌烟瘴气的人群——他们空怀一身本领,不参与守城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命也不晓得珍惜。
“他们没有脑子的,”李大满道,“一百多年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一辈子都没睡醒过,他们只是来这世上梦游的。”
周小江回头看着李大满淡漠的神情。看来他早已习以为常,连鄙薄都欠奉。
大和尚一定不会这样说,周小江想起自己被带上幽咽塔上所见的场景。大和尚对万物充满包容,他那目光看着人时,像是和煦暖阳,让人觉得自己仿佛生来就是个好人——“他们只是不知道。”
他多半会这么说。
大和尚去了哪里呢?上次去也没找着人,怎么他好像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来了——”张复古喝了口酒,终于坐正了身子。
果然便见碧蓝苍穹下,天边缓缓显出了一条黑色的线。这条线移动的速度极快,转眼便如海潮般奔涌而来。
“哎,那是什么?”周小江一手抓着身侧李大满的袖子,指着近处黄沙上朝城门奔来的几个小黑点问。
“人,”李大满淡淡道,“贪生怕死之徒,还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呢。”
周小江定睛一看,来人如丧家之犬般,顾不得沿路行囊细软掉了满地,正疯狂驱动□□马匹,只管拼命向前跑。而在他们身后,那道黑色浪潮与他们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哪儿的人?不去救他们吗?!”他急道。
“黄沙城中人。太远了,救不了。”李大满语调平平,没有丝毫情绪。
周小江心跳如擂鼓,喉中声音被响彻耳膜的血液冲击声完全淹没。他看清了其中一匹马上的图案——正是丰裕酒家的标志。他的劝告,他们只听进去了一半。想来家中人再三商议后,收拾行囊准备连夜离开黄沙城。只是不曾正好遇上风沙,与鬼兵怨灵迎面撞了个正着。
血液冲上了大脑,那是十六岁的周小江第一次看到血腥的屠杀。残肢在铁甲间飞舞,头颅被削掉了一半,隔得太远,他看不见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上是怎样的惊怖绝望;凄厉惨叫声还来不及出口,就被扼杀在了喉间。黑色浪潮碾过这队逃命的人,转眼就将他们踏进满是血污的黄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