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88)

作者:长天大乐

大雪掩埋了她们的足迹,也让追兵失了方向。故国皇室仅剩的三人,化身为遍布中州国境内大小关卡的通缉画像,在冬去春来间,成为一段早已失了色的符号。

“一人便可换金珠十槲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用愁了!”人们看着布告上的画像,在纷飞大雪间相互议论。

然而布告上的人,却好似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冬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就连秋天也要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人汇报她们的行踪。

“喂!”比起这布告上杳然无踪的三人,山野中的猎户更在意自己被动了的猎物,“喂,我说小子,你在干什么?!”

远处林间树叶晃动,少顷钻出来一个黑色衣衫的少年。他手中拎着一只野兔,一双眼却看向树林的另一边。树林边站着个青衫少年,只见那少年微微朝他摇了摇头。

“明明是我先抓到的……”他望着青衫少年,语气还挺委屈。

猎户心头火起:“什么叫你先抓到的?要不是我布了陷阱在这头,它会跑过来?会让你抓到?……等等,你哪家的?你家大人呢?知不知道规矩?”

“这位大哥,他家大人是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规矩?”青衫少年,便是服了符咒药水的曾弋了。

“哼,嗯——?”猎户将曾弋上下打量一番,“你家大人不肯出面,也罢了。大哥我今日不跟你们俩小孩计较,这路是我开,这山便归了我,连带着山上的猎物,也是我的了。你们若是要打猎玩儿,趁早换个地方去!”

“什么?!”青桐第一次听见这番道理,疑心自己哪里听错了。

“什么什么?”猎户斜觑了青桐一眼,料想这两个瞧着弱不禁风的小少年翻不起什么风浪,“你听不明白人话?这山林是我的,山上猎物都是我的,这里啊,上到天上飞的鸟,下到地下爬的虫,一丝一毫,都轮不到你们!”

青桐“喀嚓”一声捏断了手中野兔的喉咙,他双目盯着眼前的猎户,另一只手捏紧了拳头。

“放下!”曾弋见状,急忙喊道,“快放下……我们这就走,走吧!”她拉着青桐的手,将那只已经咽气的野兔从青桐手中扯下来,轻轻放回地上,拽着青桐离开了这片山林。

鹧鸪岭山势十分奇特,山路呈现出盘旋曲折之态,上得半山,便要穿入云雾,而后就是几条岔口,分往三个不同山峰,其中最高的便唤作“仙人崖”。曾弋拉着青桐,轻车熟路地朝她们安在崖边的“家”走去。

一路上青桐都沉默不语,像是又回到了从前怯懦内向的时刻。但曾弋知道这沉默背后不同的意义。

青桐长大了,一个少年在长成大人的过程中,总有些忍不下的气,尤其是在他明明有能力回击的时候,强要一个少年忍耐折辱,有时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曾弋想了想,开口道:“我们不要与普通人争……”

青桐道:“可是殿下,他们并不会因此就感激我们。”

曾弋道:“这是我们的选择,跟他们感激不感激我们没有关系。”

青桐道:“为什么我们要做这样的选择?”

曾弋转身看着他,道:“你打算用自己修行得来的本领,去跟一个山野猎户争抢猎物?这跟恃强凌弱有什么区别?……你修行是为了什么?不正是为了锄强扶弱吗?”

青桐没有开口。他垂着空无一物的两手,沉默地站在山间云雾中。那是她们在仙人崖安顿下来后爆发的第一次争执。那场争执过后,青桐消失了一段时间,等他再回来,手中便拿着已经归入沉寂的飞鸣。

“殿下,”他双手托着飞鸣,单膝跪在在曾弋身前,“捕猎的事情就交给我,您专心练剑吧。”

仙人崖下有一块倾斜的平地,冬天过去,春草已经重新萌出了新芽,柔嫩的草叶覆盖在平地上,与沥日山顶的草甸一样柔软。在曾弋看来,这的确是理想的修行练剑之地。

然而她并没有能重新拿起飞鸣。

国主披着青桐猎来的棕熊皮,站在春寒料峭的风中,看见的也只是她挥着树枝的身影。他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在阵阵咳嗽声中,由王后搀扶着进了漏风的小屋。

飞鸣被收起来,成了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不能再提的话题。

时光在仙人崖仿佛张了翅膀,推着春夏飞快掠过。山中无日月,旧日皇族就这样变成了掰着钱过日子的穷苦猎户。

曾弋与青桐在荒无人迹的深山中捕猎,王后和阿黛在家中照顾国主,做饭浆洗,空闲时也种些瓜果蔬菜,吃不掉的便随猎物一起交由曾弋二人拿下山去换钱。

锄强扶弱几个字早已被淹没在柴米油盐的焦虑里,天下安乐世间太平的宏愿,如今看来更像是个遥不可及的心愿,换做六岁小儿,或许会在除夕夜的烟火里许一许。对现在的她们而言,与其想这些,不如盼着碰上昏了头的野猪或是瞎了眼狗熊更实在——毕竟二老的冬装、过冬的被子和口粮、每日要用的符咒……样样都实打实得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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