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8)
“好准头!”
那年轻人赞叹一句,手中已握住了曾弋抛上来的工具,随后将原本用着的家伙往后腰上一别,手中不停地叮叮当当,看样子刻的是发丝细节。
曾弋仰头看着他忙活,茫茫大雨被抛诸脑后。那年轻人工作的地方有一处小凹陷,放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照在年轻人脸上,看得出鼻梁高挺、下颌坚毅,眉眼在灯光里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这是桐花?”
工匠手下雕刻的细节成型,他十分愉快地吹了声口哨,解开绳子的活扣,正灵巧地往下滑。陡一听见曾弋的声音,很吃了一惊,下滑的动作不明显地停滞了一下,随即笑道:“是,不知道原是位姑娘。得罪了。”
说话间,他已滑到地面上站定。黑云层层散去,大雨仍如密帘,洞中光线明亮了许多。可以瞧见是个约莫弱冠的少年,眉眼深邃,唇如刀削,却在嘴角弯出个柔和的弧度,像是时刻都在笑着一般。
此刻他的确在笑着,眼神中满是坦然的谢意。他手脚利落地扫出一片空地,又向曾弋道:“大雨不息,姑娘若不介意,在此小坐片刻,待雨停再走不迟。”
曾弋也不推辞,点点头上前坐下。这位置正可仰望初具雏形的极乐神君像,这一看,曾弋便觉得心中犹如雷击。
那神像一手拂柳,一手执剑,舒眉秀目,鬓插桐花,端得十分俊秀美丽,望之分外熟悉。
“极乐神君……便长这样吗?”她问道。
少年轻笑一声:“神君长什么样,世人如何得知?只是将自己心中最好看的模样刻出来,当作极乐神君的样子罢了。”
“这是你刻的?”
“是。”
曾弋心头一跳,不知道为何耳根有些发热,只道:“这便是你心中最好看的模样。”
少年又再笑道:“是。天上地下,万中无一。”
洞窟外依旧大雨倾盆,潮湿的水汽氤氲而来。少年靠在墙壁上把玩手中工具,同曾弋一起仰头看着那尚未完工的神像。他身上颇有些不同于普通工匠的凌厉之意,仿佛那把凿刀转眼便可化作夺人性命的飞刀。
曾弋静默少顷,突然察觉百年未有之尴尬,又道:“这位极乐神君,倒是十分受人看重。”
少年的神色有片刻沉郁,不知想到了什么。少顷,才开口说道:“世人看重,不过是因为所愿达成。人心有欲,求神拜佛,成便礼,败便毁,从不去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等看重,不要也罢。”
他神色和缓些许,又接着道:“但也有人,将神君视作存在的意义,只要想到有这样的人在世上,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充满了力量。
“神像,便是为这样的人而刻。”
曾弋道:“真有……这样的人吗?”
“有。”
“我是说,有这样将别人的存在,当作自己人生中力量来源的人吗?”
“有啊,”少年转头看了她一眼,一双笑眼里,像是盛满了星星,“对我而言,有的人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希望。”
曾弋不自在地攥紧手指,随即站起身:“雨小了,我先……告辞一下。”
雨丝渐细,她戴好斗笠,跟少年道别,急匆匆地走入雨中。风掀起绒毛般的雨丝,钻进她的脖子里,她却不觉得冷,只感觉心跳声轰鸣不已,耳边都是那反反复复的几句话。
“是我心中最好看的模样……”
“天上地下,万中无一。”
——半山腰上的洞窟里,极乐神君长着跟从前的她一样的脸。
斜风细雨让曾弋发红的耳朵渐渐恢复正常,她定了定神,确定刚才的少年只是个普通的雕刻工匠,自然不曾见过她从前的模样。也许只是这少年心仪之人,恰巧与从前的她长相相似罢了。
若是他知道自己眼下刻的神君像,与那民间传说的衰神长得一模一样,不知会怎么想?
这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太荒门的两扇木门前。正欲推门,门却开了,周沂宁撑着伞正迈步出来,一见曾弋便收回脚,对院内大喊道:“回来啦回来啦,师叔回来啦!”
小师妹一举变成师叔,待遇也升了级。周沂宁给曾弋打着伞,一路护送她进了前屋。乐千春见她淋了雨,道:“怎么不知道避一避?”
曾弋恍惚回神,笑道:“见雨小了就出来,忘了念个避雨咒。”
乐千春虽名为师兄,待曾弋却有如长辈,于是催促曾弋去梳洗换衣。曾弋自去汤池中取了热水,在屋中放了满桶水,再将自己整个埋进水中,好似让自己清醒一些。
“殿下,我赎了你的罪……你今后……”
那些人,那些声音,后来去了哪里?
等她整理好朝前屋走去,就听见周沂宁的声音伴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师叔!快来看,二师兄又抓住了!又抓住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