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54)
农妇连道“使不得使不得”,终归还是由着了嗔将木盆靠墙放好。这一打岔,刚刚站在院中烈日下那不对劲的感觉便被抛到脑后去了。
了嗔喝尽碗中水,将陶碗还给农妇。
“多谢施主,贫僧告辞。”他略略对屋檐下站着的农妇合十,便疾步踏过小院,推开柴扉,走进斑驳树影中。
然而不过数步,他便听见了陶碗跌落在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惊叫。
“啊——”农妇的声音里,浓浓的困惑多过惊恐,“我的影子呢?”
一阵风声呼啸而过,群林树巅上传来若有似无的笑声,一道黑影兔起鹘落,从密密匝匝的树叶间掠过。
了嗔脚步微错,却在起步间堪堪收住了追逐之势。他“唰”地一挥衣摆,转身朝篱笆院奔去。
陶碗落地,林中影逝,一切不过转瞬。屋檐下,农妇手中空空如也,两手却还保持着捧着陶碗的姿势。
“大师啊……”她敞亮的声音变得虚茫,飘散在半空中,“我的影子……我的影子不见了……”
时间在她身上飞速流逝,那双惊愕恐惧的眼睛,从黑白分明到浑浊不堪,只不过眨眼间;油亮浓黑的发辫被苍苍白发取代,很快——了嗔抵达院中的时候,这一切变化已近尾声——就扑簌簌落了满地,与浑身骨骼血肉一道,化作粉末,被风尽数吹散。
“和尚,你能救得了谁呢?”群林之上,将离的声音冷冰冰地从他耳旁刮过,“不过一时心安罢了……不过求一时安心罢了……哈哈哈……”
黑影破空而去,夹杂着飘远的呀呀学语声。
风停了,天地间只余一片寂静。
了嗔双脚动了动,伸手接住散去的粉末中那一点在烈日下难以分辨的莹莹之火。他将一手笼在魂火之上,听见细不可闻的喃喃自语——
“怎地变这么轻?风一吹就吹跑了罢……吹远了怎么回来呀……”
“莫要下雨哟……衣裳还没收呢……”
“我家死鬼老头子,何时才能归家啊……”
了嗔轻叹一声,竖起二指抵在眉间,超度经文便化作一圈梵文金光,将魂火围在当中。
“去吧——”他轻声道,“勿在人世羁留,否则便要魂飞魄散了。”
魂火被金光裹着,冉冉升至半空,犹自徘徊不去。
“衣裳我会替你收,家人……你的家人,我替你带话。”
空气中好似有人轻轻喟叹,不过须臾间,旋风拔地而起,带着那团金光中的魂火,飘飞上了九霄,消失在烈日金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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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城里真奇怪。
谢沂均坐在牛车前,感觉自己还在做梦。一觉醒来,师父突然安排他随师叔前往申屠城。他还没从周沂宁那挤眉弄眼的样子里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已经被风岐叫上了牛车。
然后师叔那妙手一挥,白光闪过,毫无意外,他们就已经连人带车一起,出现在了申屠城中。
“为什么突然要来这地方?”趁人不注意,他揪着周沂宁的衣领问。
“这地方?”周沂宁四下看了看,“这地方哪里不对吗?”
粗看之下,除了四周那黄沙筑成的城墙之外,申屠城与寻常城镇并无不同。城门守卫披甲执锐,目不斜视,站在城门口犹如雕塑。大街上店铺林立,虽谈不上摩肩接踵,倒也人来人往,并无萧瑟之态。过往行人,也未见有着奇装异服者,个个都是寻常衣衫、寻常发饰,总之就是寻常装扮——只是好像人人都想着与其他人保持一致,走入人群便可教人无从分辨。
“你不觉得……”谢沂均道,“这城中少了点什么吗?”
周沂宁抱臂思索,少顷方道:“少了卖糖人儿的。”
“……”谢沂均劈头敲过去,“净晓得吃,少了树你瞧不见吗?跟咱们太荒山一样荒!”
经此一敲,周沂宁抱头四望,果然发现申屠城中虽店铺鳞次栉比,一派繁华之貌,却如少了些水润之气的画卷,干巴巴地展在烈日下,初看觉得热闹,细看便觉刺眼。
两人系好牛车,走进客栈,便听见客栈伙计有气无力地对着面前问询的人解释:“客官,我们没有上房,所有客房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有上好的尽管报上来,怕爷爷我无钱不是?”
伙计一看就已经解释了许多遍,颇有些不想再废唇舌:“客官,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客房没有高低贵贱好坏优劣之分,您去大街上问问,申屠城中每家客栈都是这样。”
“嘿!这是什么道理!你是说,所有客房都这么差?”
“差也不叫差,就是大家都一样的道理。”
房客大概是欲换房而不得,正在火头上,便道:“你当爷爷我是三岁小儿啊,那般好哄?带我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