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22)
曾弋伸手想要抓住先生的衣角,“记住了,先生,我都记住了——”
“那便去吧。”黄沙怪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翻滚着、叫嚣着,朝乐妄先生盘腿坐处兜头罩下。
曾弋拦在先生身前,在飞沙走石中闭上了眼。突然一股大力打在肩头,她感觉右肩一阵烧灼般的剧痛,身下沙丘仿佛凭空开了个口子,黄沙漩涡般不断朝下滑落。
“先生!”曾弋来不及惊呼,便随着滚滚黄沙,陷入流沙之中。
三千神灵在空中发出齐声哀叹。昏黄的圆日在沙尘中半明半暗,沙尘如黄烟,围裹着从半空跌落的曾弋。她在风沙与发丝纠缠的缝隙间,看到了一群影影绰绰的身影。
一直向下掉落,一直一直向下——穿过刺骨沙砾,穿过如刀烈风,她从这群凝固的影子身边坠落,朦胧中似乎看见了晏彬佺依旧抱着两臂,满不在乎地笑着。晏彬偓带着温和笑意站在他身后——还有先生,先生在不远处盘腿而坐,依然保持着教她山河鼓谱时的样子。
学兄——
先生——
去吧,他们在空中叹息道,去吧……我们已经属于过去,只有你还有未来……
去吧——无数声音细碎地汇集成一个词,去吧。
黄沙似在风中蔓延,尘土与沙丘起伏如巨兽,黄沙从天上不断倾泻而下,很快将他们掩埋。
她拼命朝他们伸出两手,却不断往更深处下落。
不要,不要!
不——!!!
她在悲痛之外,更感到深入骨髓的孤独。她想哭,想放声大哭,沥日山的朝霞和落日,五谷堂中的私语,柳林镇中的花灯……飞快地在她面前闪过。
埙乐声苍凉,夹杂着东郊河边歌女的吟唱。
人世百年不多见,相逢而笑又几何……
……
很快,她感觉自己没入了黄沙。窒息的感觉再度涌上来,就这样罢,她想,这样跟大家就在一起了罢。
一只手拉住了她,压在身上的沙尘好似转眼都消失不见了,窒息的感觉随之一轻。
她穿透了黄沙。她在皇城上空飘荡。
有人拉着她的手。
什么人?
她疲倦至极,在想要奋力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沉沉睡去。
……
-
曾弋睁开眼,周身如蚁噬般痛痒难耐的感觉缓缓消退。
“醒了!殿下醒了!”一众人围着她,嗡嗡叫嚷的声音吵得她头痛。
她腾地坐起身,腹部伤口牵扯,痛得她脸色发白。“先生……学兄……”她喃喃道,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皇儿啊,”王后急急忙忙地赶来,人还在门口就忙不迭地开口,“皇儿,你才醒来,不要动啊……”
曾弋捂着腹部伤口,一阵阵抽痛伴随着脉搏传递到她的感官,以如此激烈的方式提醒她还活着。侍女们将她扶上床,有人给她拭汗,紧跟王后而来的大夫上前来查看她的伤口。
“我们已经属于过去,只有你还有未来……”右肩肩头烧灼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幻象,幻境中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她伸出两手,埋头将双手压在膝头,泪水打湿了她膝上的锦被。
黄沙莽莽中的叹息,萦绕在她耳际。她低沉地、压抑地,将脸深深埋进被子中,人生中第一次痛哭如斯。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总是这样面对毫无准备的失去。没有谁能提前准备好面对一切突如其来的苦痛。最终帮助我们面对现实的,只有哭泣,和那些我们由始至终心怀信任的人们。
“阿黛……母后,阿黛呢?青桐呢?”曾弋缓过气儿来,望着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的王后。
王后眼眶红红,紧握着她的手不放。“阿黛夜夜都守在你身边,今早刚让她去休息。适才听说你醒了,我已经遣青桐去叫她了。”
正说着,曾弋便见门口人影跌跌撞撞地奔过来。阿黛发髻凌乱,一张脸上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像只归家的燕子,闷头朝她撞过来。
她抬眼隔着纱帘看向阿黛,门口的侍卫生怕将她撞到,还往旁边让了让。
“不要哭啊,”曾弋拍着阿黛,声音里带着哽咽,“不要哭,我醒来啦,不要哭。”
她有伤在身,又有王后在旁,阿黛便只是含泪带笑地凝视着她。片刻后,阿黛往侧旁让开,曾弋才见青桐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青桐?”曾弋看着地上的青桐,她的声音因为痛苦变得沙哑,双眼被泪水刺痛。
青桐埋着头道:“殿下,青桐有罪……是我护驾不力,让殿下遭了这么大罪、受了这么多苦……”
曾弋打断他道:“遭罪受苦,也是情势所迫,不必提了。与你无关,快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