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138)
苏厄明明说得很清楚了,然而庄离却执着地再三确认,生怕错听了一般。
“他放了你……沈放他爹没有杀你……”庄离低声重复着,眼角犹带着泪光,嘴角却扬起,一时间,又哭又笑的,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站起身,不知方向地原地转了一圈,望向山崖,笑容凝在脸上,又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苏厄。
“哈哈哈……”他笑出声,但是眼泪却大滴大滴地滚落。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风云台再次开始摇晃。大祭司挣扎着站起身,依稀可见后山道观的残垣断壁,轻轻道:“这座山峰不对劲。”
缠在他胳膊上的青蛇疯狂地吐着信子。
“归墟子的机关在山体内,看来他师弟连这座山峰都不肯留给他。”苏厄神情几分痛恨,几分惋惜。
“走。”他想去扶庄离,庄离却是把脸抹干,脚尖一点,避开了他的手,往早已掩埋在灰烬中的大殿奔去。
“你去哪?”苏厄惊呼。
“去找我朋友。”
“她不在那。”
“你说什么?”庄离停下了脚步。
“我进到大殿时,里面什么人都没有,化龙盏也不在那。”大祭司一瘸一拐地走到苏厄身旁,“此处要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第66章 醍醐江上
醍醐江上,烟雨朦胧,两侧青山夹道,一尾轻舟缓缓顺流而下。
船头支着一挡雨的草棚,船夫坐在竹凳上摇着蕉扇,在他身侧竹席上,一六七岁的女娃正在酣眠,唇边凝着一丝甜甜的笑,不知正在做什么美梦。
船尾的挡板上,立着一排黑不溜秋的鱼鹰,三个黑脑袋垂低着偎拢在一起,将尖长如锥的喙藏在胸羽里,安静歇息着,偶尔发出咕咕的动静。
舱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女娃和鱼鹰们都惊醒了。
女童细长的眉毛往额心挤了挤,坐直了身子,窄小的肩膀抵在了身后的渔网架上。她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中倒映出氤氲的水汽,神情憨稚。
“爷爷,那哥哥醒了。”
她话一出口,舱内男子的眸子霍然睁开,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瞳,不掺半点杂质,浮着一片黯淡的青色。帘子都垂下了,舱门也关得死死的,好像生怕漏进一点风。面对彻底的黑暗,沈放的眼中闪过茫然和困惑。听见外面有人走动,他下意识右手往腰边一摸,却摸了个空。他坐起身,调动感官,捕捉到了角落里利器特有的煞气。
门恰在此时被退开,光透了进来,沈放被晃了一下眼睛,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便看见了一个有着大大眼睛的女娃。
他迟疑道:“这是哪?”
女娃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东西,然后跑开了,她轻快的脚步踩在船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爷爷爷爷快来,人真的醒了!”
她一边跑一边喊。门大开着,沈放瞧见外头的朦胧山水向后倒退着,确认自己在江船上。他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摸了摸胸口,肩膀,大腿,怔了好一会儿,下了榻。看见乙未和断剑荒雪都在,他松了口气,走出了阴暗的船舱。
人刚到船头,就听见草棚下那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船夫道:“少侠一定很多问题,不过,我建议你从最简单的开始,譬如——这是哪里。”
沈放望向那说话的船夫,心中推测着他的身份。
“醍醐江?”
船夫点了点头。那女娃则是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抬着头,一双眼睛瞪着沈放。
“这是给我的?”沈放问。
女娃点点头。
沈放听到女娃喊那船工爷爷,知她不是哑巴,不明白其为何不开口同自己说话。然而一瞬间,他的头猛地抽疼了起来,他皱着眉,连忙接过了那一大碗白汤细面。
第一口,犹带着些分寸,不多不少的面,慢慢嚼,缓缓咽。第二口,他捧起碗,筷子捞起一大摞,带起汤吸进嘴里,发出不小的响声。
胃里有了东西以后,他的头疼也缓解了不少。
女娃则默默走到了船尾,时而看向沈放,时而看向江面,江上风平浪静,只有他们这一艘船,也不知道她在望些什么。
沈放不怕那女娃笑话,他真的很饿。江水的清甜、细面的筋道、江鱼的鲜与腥,囫囵下肚。他仰起头,又将鱼汤一口气喝得一干二净。抬手,擦过唇边的油渍,一个饱到有些发撑的肚子令沈放终于接受了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我是睡了多久?”沈放开口问那船夫。他心里同时道:没死,真好,因为活着,很多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多不少,三日。”
三日,那距离春分之日还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