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剑(78)
鹿鸣镖局刚开张时也遭遇过这种讹诈,好巧不巧那天正赶上闻衡在镖局坐镇。那时候他和范扬都不懂这些江湖规矩,也从没想过破财免灾。在院中水缸里捞出一只死狗之后,闻衡对气得脸色铁青的范扬说:“这种人无非麻烦在难缠上,你要么就强硬到底,要么就比他更难缠,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范扬问:“公子以为应当如何?”
闻衡道:“借此机会,正好给鹿鸣镖局亮一亮名声。这些乞丐泼皮武功平平,只不过倚仗人多,应当不难抓。你带人守好门前,来一个逮一个,攒够十个就送到城外树林吊起来,叫他们拿钱赎人。”
“……公子,”范扬小心道,“这些乞丐有什么钱,他们肯来赎人吗?”
闻衡笑起来,漫不经心地道:“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道,这次还可以拿钱买命,再敢朝咱们伸手,这只手就别想要回去了。”
范扬被他笑得后颈一凉,肃然起敬。他还记得闻衡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事,总体上还算平和慈悲;然而自从家变出逃,他就迅速成长为一个冷酷的人,到如今都已经修炼得谈笑之间杀人于无形了,也不知道纯钧派到底教了他什么。
鹿鸣镖局作为出头的椽子,着实把一钱帮顶得差点断气,没过几天闻衡在山上收到范扬传书,听说一钱帮帮主亲自登门赔礼,态度恭谦,请范扬高抬贵手,放了那满树林子的人肉干,他们愿意息事宁人,从此绕着鹿鸣镖局走。
闻衡也是后来才知道打发一钱帮还有别的套路,只是当初年轻气盛说干就干,没想那么多;如今再遇到这种事,他也能纯熟得如老手一样,不动刀剑,几句话轻轻巧巧送走一场麻烦。
在江湖里,无论是身不由己还是随波逐流,自以为走出了水域,其实都被这一泓水浸泡着,只不过有人早已潜入水底,有人尚且浮在水面上罢了。
夜深了,店铺关门上板,余人各自回房洗漱休息。忙碌了一整天,所有人巴不得赶紧收拾好了躺下,闻衡却轻手轻脚地掩上门,独自走到后院一块空地前,想趁着这难得的空闲练练剑。
剑这个东西,用得越多越顺手,一天不练就手生,所以哪怕平日里闻衡不需要动剑,也会时时把它带在身边,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手感。但在药铺跑堂无论如何不可能让他佩剑,闻衡只能寻摸着这些边角时间来做正事。
寒剑映月,满院都是水波似的粼粼光影,闻衡在熟悉的剑招中感觉自己一天没活动的筋骨正被慢慢抻开,气海内磅礴内息汩汩流动起来——果然人与刀剑的共性是越锻越利,太清闲了就会生锈。
屋檐上黑黢黢的阴影僵立许久,忽然悄无声息地拉长变大,像一只大鸟低下了阴沉的头颅,缓慢地撑开双翼——
向院中舞剑的青年扑了过去。
耳边传来烧柴时特有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鼻端萦绕着浓烈的烟气,风声凄厉却遥远,闻衡眼睫颤动,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却也知道自己身下不应该是凹凸不平的石头,继而睁眼四顾,目之所及,穹顶是一片望不到底的黑暗,应当是个石洞;光源却有两处,一处是他身边的篝火,另一处是不远处的白光。
闻衡浑身酸疼,用手臂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剑鞘,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前一晚他本来在院子里好好地练着剑,不防忽然遭人偷袭,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睁开眼,就已在这鬼地方了。
“你在找这个么?”
闻衡循声望去,只见白光蓦地被遮断,一个独臂人逆着光走进来,手中提着用树枝穿起来的两条大鱼。
鱼似乎还是刚打捞上来,已被开膛破肚,一路上还湿淋淋地滴着血水。那独臂人将鱼仔细地架在火上烤,回手解下腰间铁剑掷给闻衡。
闻衡被剑砸了正着,却顾不上失而复得的武器,失声道:“是你?”
那人哈哈大笑,道:“不错,是我。”
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花白蓬乱的须发之下,是一对精光闪烁的眼睛。他脸上有道极长的疤痕,从额角延伸到另一侧脸颊,十分可怖,可那似笑非笑的神气却又不像是有恶意,正是那天闻衡用五文钱打发走的老乞丐。
闻衡脑海中闪过很多猜测,下意识抓住最近的一个:“你不是一钱帮的人?”
老乞丐在火堆边舒展四肢:“嘿,一钱帮算什么东西。不是,不是。”
闻衡看他这古怪做派,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试探着问:“我与前辈无冤无仇,前辈何故偷施暗算,劫我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