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剑(7)
范扬寻手巾来替那小孩拧干头发,他面前摆着一桌素斋,虽难称丰盛美味,却比干瘪的枣子好多了。照理说他饿了那么久,此刻免不了狼吞虎咽,可直到范扬擦完了头发,他也没动筷子,虽然时不时偷咽口水,目光却始终定定地望向闻衡卧房的方向。
范扬看得心有不忍,道:“世……公子说过了,你先吃,不用等他。”
小孩不搭腔,只是小幅度地摇摇头。
这孩子洗干净脸后简直是泥猴脱胎化人,虽然脸上被风吹出来的粗糙红痕一时难消,但唇红齿白,双眸黑亮,眉目清秀得像个小姑娘。范扬察言观色,猜测闻衡或许有意将这小孩收在身边,于是试探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父母家人可还在?”
小孩好似严丝合缝的蚌壳,只是摇头。
“他不愿意说就不必问了,”里间门响,闻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不要紧,这事以后再说。怎么不吃饭?”
他的目光落在饭桌另一端的孩子身上,笑了:“在等我?”
“范扬也坐,”闻衡落座,拿起筷子,道,“今日大家索性都别讲究了,吃饭。”
虽说在外一切从简,但主仆不在同一张桌上吃饭,这个规矩不能乱。范扬推辞的话差点就要出口,闻衡抬眼给了他一个眼神,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犹豫地坐了下来。
寺中不比王府,顿顿都有定量定例,原本范扬听说闻衡要留饭,生怕饿着世子,就将自己那份也一并摆在了这边,也不知道闻衡是留意了,还是想让那孩子不必拘束,也将他一并留了下来。
小孩恐怕饿得不轻,扒饭堪称凶猛,那架势仿佛这满桌豆腐白菜是什么绝世珍馐。闻衡不得不提醒道:“慢点,小心噎着。”
话音一落,划得飞快的筷子立马滞在半空。
惊弓之鸟不过如此,闻衡就知道会是这样,叹了口气,尽量温和地说:“慢点吃,不是不让你吃。别急。”
范扬没什么胃口,坐在一边冷眼旁观二人互动,心底隐约有了个猜测。闻衡心思重,范扬与他相处,常常有不解之处,因此向来是有话直说:“公子是打算收留他么?”
闻衡不答,反而转向那孩子,问:“你觉得呢?”
昏黄灯光里,透亮的黑眼珠不明所以地朝他望来,两腮还鼓鼓地塞满食物,像某种无知又警惕的小动物,让人不知该怎么顺毛。
“我不问你的来历,倘若你愿意,可以来我身边做个书童,起码能吃饱饭,不必再四处流浪,挨饿受冻,如何?”
闻衡说出这话的时候,心中起码有八分的把握,毕竟孩子不傻,他受到了善待,也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更好。
可他万万没想,就这么一句话,不知道触动哪个痛点,又把这孩子的眼泪勾出来了。
硕大的泪珠断线一般不断地顺着脸颊滚落,他无声地哭着,一边哭,一边摇头,仿佛有人生生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血肉,他既痛得锥心刻骨,却又得死死忍着、不敢喊疼。
范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世子握筷子的手僵住了。闻衡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望向大哭不止的孩子,目光镇定中透着一丝慌乱,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像个不慎打翻水盆的傻子:“哭什么?怎么了?”
第4章 心门
忘了是从何时开始,闻衡很少再去主动亲近什么人,或者很明显地帮谁一把。作为身份贵重的庆王独子,他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别人放大琢磨。很多时候,他自以为是的“好”,对别人来说反而是砒/霜/鸩/毒。
他有这样的习惯,因此第一次踏入这个院子,看到躲在墙头的小东西时,闻衡并没有叫破,也不打算惊扰他。只是没想到第二次撞见,范扬一嗓子把人从树上喊掉了,闻衡接住了他,又看他饿得可怜,实在不忍心放着不管,索性就管了一回闲事。
只是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吃饱了洗干净了,后面还有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好了,别哭了。”闻衡思量片刻,叹了口气,温言道:“我猜你不是不想跟我走,而是害怕追你的人找上门来,因你一人之故牵连上我,是也不是?”
这没有前因后果的推论一下震住了那孩子,连范扬都瞪大了眼,诧异道:“公子如何得知?”
闻衡将一方手帕推过去:“先擦脸,多大点事,哭得跟什么似的。”
这孩子的来历不难推断,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布料却还结实,且合体合身,不像是捡来的。而且他手上和膝盖上没有老茧,只有些蹭破划破的伤痕,颜色尚新,可见并非是以乞讨为生的流浪儿,倒像小门小户家中走丢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