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剑(163)

作者:苍梧宾白

在纯钧派度过的这一日堪称惊心动魄,当真是谁也未曾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对于闻衡来说,令他始料未及的谜团更是接踵而至,从越影山纯钧剑到他父王身故内情,再到顾垂芳之死、薛青澜之病……看似处处相关,实则毫无头绪,每一件事都犹如一只手,左右拉扯着他的心绪。

闻衡起身将廖长星迎进屋内,给他添了一杯茶:“莫说打算,眼下诸事纷杂,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话里不自觉地带着叹息,“我又给师兄添麻烦了。”

廖长星摇头不赞同道:“顾太师叔托付你照拂纯钧派,便是信重你的为人,我既为纯钧弟子,不管先前是什么身份,自当配合行事,这不叫‘麻烦’。”

这山岳一般的沉稳静定感染了闻衡,他徐徐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可我宁愿你做师兄,也不愿做你师叔。”

廖长星唇角一勾,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复又正色道:“这却由不得你,一则传承辈分不可乱,二来你身份贵重一些,日后在门派中行事也便宜。”

闻衡缓缓道:“当个徒有其名的光棍长老,何如做掌门的师弟更便宜?”

“慎言。”

廖长星神色陡转严厉,肃容注视着他,闻衡不闪不避,坦然回视。二人无声地对视数息,如同在半空中对峙交锋,最终还是廖长星败下阵来,率先移开视线,低声道:“我虽长于外务,可这些年在这上头耽搁的时间太多了,反倒荒废了武功,恐怕才能不足以服人,等门派内诸事落定,我自当向师长请命,外出历练几年。”

“如今中原武林动荡不安,时势非同以往,师兄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正该放手施为,在江湖中大展拳脚。”闻衡听了他这话,心便放下了一半:“既然师兄来日肯挑大梁,我这个长老也勉强可以做一做,只求师兄别让我等得太久,不要耽误我归隐山林。”

廖长星本是来关照他的,反倒被闻衡劝了一回,温言应道:“我省得了,必然不叫你白干一场。”

从前碍于闻衡没有内功,他们师兄弟不曾深言过未来,只能说一句“全凭造化”,然而如今无论是闻衡还是廖长星,武功才具足以笑傲同侪,豪情野心亦不输旁人,正当一生之中最该进取的年纪,今宵秉烛共坐,谈笑间初露峥嵘,方是他们真正的少年本色。

次日掌门韩南甫亲率众人祭奠顾垂芳,将前代掌门遗训与顾垂芳遗命公之于众,在四位长老见证下,将临秋峰印信与顾垂芳早年遗留下的一柄铁剑一并交给闻衡,坐实了他临秋峰长老的身份。

闻衡推辞了一番,最后颇为解意地提出,他虽身居长老一职,但毕竟不是顾垂芳的正经徒弟,因此不会留在临秋峰,也不插手门派内务,只在纯钧派需要时回山援手,来日若找到合适的传人,愿将此位归还正统,也算完成了顾垂芳的遗愿。

他这样识趣,韩南甫自然乐见其成。掌门与新任长老和乐融融,纯钧弟子对待玉泉峰诸人的态度也不敢似以往那么轻慢——秦陵虽然不中用,但廖长星和闻衡两人合起来,也足以抵得过一个玉泉峰长老了。

七日后,在闻衡一力坚持下,顾垂芳最终与郑廉衣冠冢合墓而葬,双碑并立。待处理完丧事,闻衡辞别了廖长星等人,下山回到湛川城,立刻召集人手调查地宫之事。至于庆王一案,因与宫中关系密切,他手下可用的人都或多或少牵涉其中,怕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在外围查一查,不好直接将手伸进京中。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某天深夜,湛川城突降大雨。天上电闪雷鸣,地上积水没过脚踝,鹿鸣镖局大门紧闭,闻衡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看信。烛火跃动,雨声繁急,房中既不甚明亮,又嘈杂得紧,漫天风雨声搅得闻衡心中隐隐不安,盯着一片纸张,半天也没看进几个字。

他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但那预感似乎不是危险,只是一种毫无来由的轻微焦躁。

闻衡把信往桌上一扔,闭目靠上了椅背,强行凝神静心,让自己镇定下来。然而视觉闭塞之后,其余四感变得愈加灵敏,一时间鼻腔中充斥着淡淡的水腥气,耳边惊雷阵阵,雨珠嘈嘈切切,遮过了其他声响,他虽深居城中繁华之地,这么闭眼一听,倒好似身在幕天席地的旷野之中。

咚、咚、咚咚……

闻衡陡然睁眼,怀疑自己是听岔了,又再度侧耳细辩,恰好一阵惊雷方歇,“笃笃”的敲门声就在这短短间隙清晰地传入房中。

谁会在这种雨夜里来找他?

他将桌上一把短匕抄在袖中,走过去拉开门闩,只听“呼”地一声,狂风卷着雨珠迎面砸来,险些给闻衡掀个跟头。书房内火烛霎时全熄,纸张纱幔狂舞,窗棂乱响,唯有桌上一盏罩灯还亮着,向四方投下黯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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