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剑(149)
薛青澜在掌心里掐他,力气不大,像猫挠一样。月光斜照入亭,薄纱般均匀地落在发顶,闻衡不经意间低头与他对视,却见他眼角眉梢殊无笑意,反而含着一点淡淡的寂寥,看出来是真舍不得走,心中惆怅难言,只是嘴上不肯说得太直白。
“好了,好了。”闻衡半搂着他,安慰道,“不逗你了。趁着天还没亮,睡一觉养精蓄锐,待明早醒了我送你一程,这样好不好?”
薛青澜眼中一亮,但旋即意识到自己该体贴闻衡一些,又摇头道:“别折腾了,衡哥。”
“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懂事。”闻衡轻轻地叹了口气,“傻子,真当我就舍得让你这么走了?”
这话比什么劝说都管用,薛青澜立刻妥协了,默不作声地埋首扎进闻衡的怀里,用力抱紧了他。
次日天不亮,范扬还迷迷瞪瞪地将醒未醒,就听说闻衡要往南多送薛青澜几十里,当场吓清醒了,忙不迭地把闻衡拉到一边,心急火燎地问:“公子,前天你不是说‘还不到那个地步’,今天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闻衡道:“他一去要一月方回,舍不得我,我送他一段,怎么了?”
“还‘怎么了’?这事大了!这跟直说‘我心仪你’有什么差别?”范扬是真为他愁白了头,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公子啊,就算您对小薛公子有意,疼人也不是这么个疼法,这也太溺爱了,就不怕把他宠坏了么?”
闻衡上下扫视他一遍,在晨风里笑了起来:“你还没成亲,说起心得来倒头头是道。不过依我看呢,你要是总这么顾虑重重,还没做几件事,先担心旁人当不当得起,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亲事。”
范扬:“……”
闻衡笑着走开,过去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朗声道:“走了,驾!”
薛青澜一头雾水地看了范扬一眼,虽没弄明白他,还是策马跟上了闻衡。
眼看着两人飞驰远去,范扬知道闻衡这是决心要一意孤行到底,别说他三言两语,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只好牵过马来,追在两人后头向南疾驰。
闻衡多走了十几里路,将薛青澜送到了沿途经过第一个小镇路口。三人勒马驻足,范扬主动退开,远远地在一旁等着。他原以为二人要话别良久,没想到也就几句话的工夫,薛青澜便率先策马离去,闻衡则拨转马头,回到了原路上。
范扬反而一愣:“都送出这么远了,怎么不多说几句话,就让薛公子这么走了?”
闻衡却比他想象的更干脆果断,道:“私心归私心,总不能耽误正事。”
范扬此前总有“妖妃祸国”的担心,此时见闻衡拎得清楚,心中稍慰,附和道:“正是。公子虽重情重义,可也不当把儿女私情看得过重。”
闻衡不接他的话,道:“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两人纵马回程,路过京城时,只见城门紧闭,往来盘查十分森严,想是昨夜事发惊动了皇帝,故今日宫中派出大批兵马,在城中大肆搜查。
当年闻衡从保安寺仓皇出逃,走的也是这条路,那时正值凛冬深寒,纵然有十几个护卫甘愿为他赴死,也总觉得不安;如今他与范扬从满城官兵眼皮子底下单骑打马而过,如家常便饭一般轻松,那夜夜困扰他的梦魇,似乎也同飞扬的尘土一样,被急促马蹄永远甩在了身后。
回程不忙着赶路,两人每日在客店里投宿,由范扬给他详述这四年里江湖人事变迁,如此走了约莫半个月,终于到了湛川城鹿鸣镖局。闻衡在隔壁小院落脚,歇了一日,与镖局旧识们见面叙旧,又听范扬给他算了半天的帐。待将山下这一摊子事理清,又听说被擒的纯钧弟子业已回山,闻衡当下便收好纯钧剑,同范扬交待了去处,动身往越影山上来。
闻衡如今已不是纯钧弟子,要上山拜会,就得规规矩矩地在山门等人通传。没过多久,但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虽已尽力沉稳,仍稍显急促,闻衡抬眼一望,只见一个白袍的俊朗青年从石阶上快步而下,瞧见他时微微一怔,似是不敢认,又有些惊喜,半扬着声问:“岳师弟?”
闻衡站在石阶下,昂着头与他目光相接,忽地露出一点笑意,道:“多年不见,师兄一切安好?”
廖长星缓缓吐出胸中悬着的一口气,也笑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迈下最后几阶,冲他伸出手,两人紧紧地握了一握。
师兄弟暌违数年,却好似隔世再见,万千别情,尽在不言之中。
廖长星从山门接了他,与他并肩向玉泉峰上走去,偶一错眼,见两人肩膀堪堪平齐,不由得感慨道:“我记得你当年走时,比长卿还矮一点,如今终于长开,看着倒比我还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