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170)
他双手端着药碗,碗中汤药表面波动不停,凭他现在的身体自己喝药有些勉强,不过他执意如此。
喝药之前,他望向窗边,侧耳细细地聆听。
“下雨了。”
在说完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后,他端起药碗,慢吞吞地将药喝得一干二净。在喝完一碗暖呼呼的汤药以后,主子感觉好了很多,他重新缩回被子,缓缓闭上了眼。
主子并不是神,在被病痛消磨精神以后,他也会疲惫不堪。
在入睡之前,他没让我留,也没让我走,就那样晾着我,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就坐他的窗边,静静地候着,平淡地等着。
屋内漏壶滴滴答答地滴着,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直到主子彻底睡着以后,我重新为主子塞好了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屋外的雨不但没有停,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雨滴连成线,雨线连成幕,暗沉的天空之下,雨水模糊了万物。魏公公一直等待主子寝宫门口,见我走出,他殷勤地为我撑开雨伞。
宫中太监最擅察言观色,魏公公能爬到现在的地位,自然是其中翘楚。他身为主子最看重的太监,却在主子病重的时候放着主子不管,跑来给我打伞。
我没有拒绝,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一个见风使舵的宦官与另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站在同一柄伞下,打着哑谜。
这一次,我们没有绕开承天殿前的广场,隔着朦胧的雨幕,季清霜仍旧跪在大雨中,小崽子不知何时进了宫,正跟季清霜说着什么,季清霜好像没有回答他,他不停地围着季清霜绕圈,显得无比焦躁。
事后装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以加害者的身份在被害人面前展现关切。这种事我做过很多次,但我不敢再季清霜面前做。
为什么?
因为我打不过她啊。
我对自己说着冷到极致的笑话,连自己都无法逗笑。
雨水击打在我们的雨伞上,敲打在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我们衣冠楚楚,他们遍身狼狈;他们对我们视而不见,我们也对他们置若罔闻。
我们站在雨伞下,他们站在大雨中。
就此擦肩而过。
于朱红色的宫门前回首,小小的季清霜跪在大大的承天殿下,雨水划过从未痊愈的伤口,带出了猩红的血液,将她雪白的孝服被染成红色。她废掉的膝盖在连续两日的压迫之下,血痂迸裂,鲜血涌出,顺着地上流淌的雨水,划出两道猩红的线。
小崽子眼见劝不了季清霜,跪在了她的身边。
与她一同承担。
我接过雨伞,转身踏入大雨之中。
就此背道而驰。
长路长长,天空暗沉,雨水不断,厚重的云层之中传来雷声隆隆,这是惊蛰之后的第一声雷鸣。
春雷响,万物生。
157、
季老丞相没有挺过这场大雨,一代权相彻底陨落。
季清霜也没能坚持下去,昏倒承天殿前的大雨中,符克己将她带回季家,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一天一夜,季清霜才重新睁开了眼。可即使季清霜睁开了眼,她的状况也不好,高烧,伤口感染,伤心过度,急火攻心。
整整一周以后,季清霜才能勉强下床,此时一切已经定局,回天乏力。
自从承天殿前一别以后,我再没见过符克己,等到关于他的消息再次传来之时,却是他要离京的消息。
季清霜灭了中山国以后,边塞之患并没有解除。中山国被黎国与禹国联手瓜分,现在禹国直接与黎国接壤。黎国比中山国强盛数倍,不得不防,边塞急需一名新的元帅。
符克己主动请缨,前往边塞。
主子准了。
符克己走之前,与我见了最后一面。
那时候,我正在戏院的包厢里喝酒,戏台上的角们咿咿呀呀地唱着,身旁两个貌美的小倌给我剥水果吃,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呢,他就直接踹开门进来了。
在衣裳鬓影之中,老爷们抱着美人,在纸醉金迷中消磨着余生,唯有符克己披着铠甲,手按宝剑。他弃了穿了十几年的黑色鳞甲,转而换上了与季清霜一样的银色的铠甲。
青年身形修长,神色严肃,自有凛然正气凝在他的眉间。京城的奢靡生活没有改变他,披上战甲,战场的杀伐气重新展露在他的身上,并存着蓬勃纯粹的少年气。
“李念恩。”
他直呼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宛若洪钟。
我从阴柔的小倌怀中支起身,拿起帕子,将嘴角的酒水擦去,拢了拢散乱的衣襟,笑着应道:
“嗯——有何贵干啊。”
今日戏班子的唱的是《夜奔》,只听那戏子唱道。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