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年代记·青空之痕(56)
毫无意义地,她这样想。
为什么……我的血管、骨髓、心脏……全部疼痛欲裂,像有一只怪兽要破体而出。它……叫什么名字呢?
思绪早已不再连贯。不断地有血滴溅上她的脸颊和手臂,她没有办法再分辨它们温度的差异,没有办法再识别它们是裹挟着残忍的杀机,还是温柔却坚定的心情。
牙齿咬破了嘴唇,腥咸的毒液啃噬着她的心脏,也腐蚀着她感知时间的能力。幽光之下,少年背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摇晃都像漫长光阴一样钝重地压上她仅存的知觉。不知不觉地,压迫空气的杀戮声渐渐稀落,而她过了至少十秒钟才反应到这一点。
……结束了……吗?
一瞬间,无来由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心脏。她的发梢微微一颤,缓缓抬头——
他还站在那里。
衬衫的领口半面血红,而这血色还在扩散。细细的血流从他发际无声地往下滑,倒映幽光,触目惊心。
可是……
就在这一切惨烈的景象后,仿佛抗拒着剧痛般,他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
……!!!
小腹一阵剧烈的痉挛。这一刻填满身体的情绪,无法分辨是喜悦还是难过,释然的弧度却终于忍不住飞扬而起。忽然放松的肌肉里传来一阵酸痛,她带着笑意抬头,低声道:“我似乎稍微有一点低估——”
未完的话音和笑容一起凝滞在了黑夜中。
透过他手臂与身体的缝隙,她看到了——毫发无伤伫立夜色与尸体中的高挑女子。
鲸须优雅地站在同伴尸体堆成的小山里,轻轻抬手,只像是要去扶眼镜,但——一柄长满利齿的长长铁梳却顺着她的动作激射而出。
那是如此明亮的金属光色。
如此孤独却冷酷的最后一击。
它旋转着扑向浑身浴血的少年,看准了他已被逼进死角,精疲力竭,避无可避。风邪强忍着遍身经脉断裂般的剧痛,下意识一抬手——停滞。
原本盛放的康乃馨,已成了浸血的枯蒂。
他拥有的,也只有最后一击的机会——拯救自己,或者猎杀对手。
凤眼中宁静的碧光凝滞了一刹,旋即释然。他轻轻摊开了手掌。
黑暗中,有风轻拂。
枯蒂了无声息地飞了起来——却不是朝向急速靠近的铁梳。它唯一且明确的指向,就是……此刻最后站立着的敌人。
雾瞳瞳孔骤缩。
——不要。
应该是这样喊出来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耳边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呢?
一片死寂,如同世界从来不曾存在过。只有那一缕微风,似有若无地撩动他的发。他身体一动,似乎想要回头,可是,“扑”一声血□□穿的轻响,让他最后的动作也僵住了。
——自然卷。
应该是这样喊出来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仍然什么都听不到呢?
唯一的真实,是眼前他慢慢失去平衡的背影,是深深嵌进他头顶的尖利梳齿,是从头上无数伤口中同时涌出的鲜血细流。那些血液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流淌,没过了他发梢安闲的弧度,没过了他的眉毛和睫毛,没过了他总是宁静注视着世界的碧绿眼瞳。她跪在他身边,感到那只怪兽已经撕开了她的皮肤,想要把她吞噬、吞噬、吞噬进无光的永夜。
——不是的。
——不是一时冲动。
——因为想要独占你,入侵你,想听你说“你真漂亮”,想看到你的笑容,那晚的一切今夜的一切才会存在。
应该是拼命像他这样呼喊着。可是,她又一个字也听不见,死寂挤进她的耳道,暴烈的痛楚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出路。
——不是的。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全部都和你想的不一样……和我想的不一样。
——不该是这种结果。
——一万年前……一万年后,都不该是这种结果!
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时间的流逝。像是被她粗暴的动作弄痛了一样,他的眼睑突然一动,悠悠掀开。
血流进了眼睛里。碧绿与鲜红的相映,亮烈而无望。
他就这样看着她,没有悲伤,没有憎恨,没有遗憾,没有一切浓烈的情绪。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就好。
只要这样就好。
只不过是蝶翼扑动的一霎,那双眼睛里最后的亮光消失了。
咔。大脑深处极轻地一响,她回忆起来了。
那只怪兽的名字,叫做……
视线骤然模糊。眼睛里,血管里,骨髓里,心脏里……撕扯心肺的痛苦,终于狂涌而出。
……眼泪。
不管不顾,肆无忌惮。滚烫的液体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她扬起脸,紧缩的喉头松开了,奔涌于心底的恨与痛撞击交缠,化作炽热的气流,想要冲破身体,冲破时光,冲破生命与死亡的界限,把这毫无道理的命运——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