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绊(165)
这些年来,他不敢修书告诉寇怀他过得怎么样,只是想着,妹妹在纪家,纪白不会亏待他。
他也存了许多银子,等到自己想死的时候,再全部留给妹妹。
要不是去年在上京与纪白相逢,死之前,他大概都不会与寇怀见面,不想让她知道,他成了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只是纪白告诉他,寇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南市,问那些海上来的外商,有没有见过一支船队,或是一个怎么怎么样的人。
“寇怀她很想你。”他这样说。
但寇真实在不敢回去。
直到前几个月,李尚书拿了东西来孝敬他,来打听他故乡的纪白。
他这才知道了这件事,就立刻传信告诉了纪白此事。
又正逢皇上择人南下监督,他收到纪白回信,让他带走寇怀保其无虞。
大厦将倾,岂有完卵。
但寇怀还是走了。
“纪家这场劫数是逃不了的,你去也无用。随信附上了我的腰牌,带着腰牌,速来见我。”
他写了信,交给半月:“你告诉她,我来不及等她,让她领了信,就赶快来找我。”
他以为寇怀见了纪家的衰败,既然不能做什么,那也晓得回来的,但还是怕她犟着脾气不听,又拆开了信,补充道:“你回来,纪白的事,我会尽力帮他。”
半月领了信,便骑上马,匆匆赶回太平城。
非人(6)
寇怀在城外等了半宿,太平城在才天边微亮的时候开了城门。
在她的设想里,她大概是个从天而降的天神,要去解救她的将军。
此时城中的早饭铺已经升起了腾腾热气,卖包子的老板娘看到寇怀,惊道:“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寇怀走过去:“我回来找人的。”
她胸腔里“咚咚”的跳个不停,害怕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可又不敢打听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事。
办地下钱庄的确有错。
但倘若真因此治罪,那么其他富商呢?甚至一些稍有积蓄的商家,难到全要一并治罪么?
纪家在西境多少年了,来西境的百姓,几乎没有一家,不曾受过纪家的照拂。天灾的时候纪家减少田地税租;天寒少人的时候,纪家就减免店铺租税。
逢年过节,还会在庙里施粥;城外的孤老院、育幼院,都是纪家开办。
不说整个西境,只说太平城,每一个人都是很敬重纪家的,尤其纪白又是这样一个,善良宽厚的人……
大家都有眼睛,看得见什么是好人的。
好人就应该长命百岁。
寇怀安慰自己,纪家遭难,他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现下这一路走来,跟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青天下升着热气,卖炭翁沿家挨户的询问是否需要采购木炭;晨起的人从小门出来,把恭桶里的东西倒进粪车……城里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运行。
和往常无数个早晨一样。
但卖包子的老板娘,最终还是打破了面上的宁静——“辛亏你走得早呢!纪家家主,犯了事儿,连夜押送离开……平日里看着敦厚有礼的这么一个人,竟没看出是这样的。”
她十分遗憾的摇头,撇着嘴,似乎纪白是犯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
寇怀没想到自己听到他被抓的消息后,还会如此淡定的问她:“他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老板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说你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的人,那‘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老板娘看着寇怀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在逐渐热腾喧嚣起来的街市如此纯粹,不像凡间里的人。
“哎呀哎呀!又在开始说疯话了!”老板娘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借着有人买包子的由头回到蒸笼后面。
寇怀转过身,往着纪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人还在询问。
“那人是谁?有些眼熟。”
“呷,就是纪家被抓走那位未过门的夫人!不过是个疯了的,都在他家住了许多年,也未曾娶。如今被她哥哥接走,想是她哥哥也嫌弃她是个疯的……”
隔得太远了,寇怀觉得吹来的风都不能把那些话吹到耳朵里了。
她看着街边逐渐喧闹起的人群,觉得这一切都再熟悉不过。
像在某时某刻,一模一样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一样。
她似乎也看到了牢狱里像块烂肉一样的身体,生命也逐渐流失,那是纪白。
而纪家,也分崩离析,四处逃散。
这一定在她生命里已经重演过了一遍,所以她才不会为纪白的境遇而难过。
……
“这是谁啊!”
“是纪家的那位吧,疯了的那个。”
“现在又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