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15)

作者:此渊

遍地死人,触目惊心。

原来屈尧说的是对的,真的是治表不治里,这个‘里’不是天灾,而是人为,是早已深入各方骨髓的贪欲,然后变成上京的酒肉臭,路边的死人骨。

地方官凑过来,在我耳边一阵唉声叹气,又幽幽说道:“听闻大人从上京赶来,想必也是舟车劳顿,御史台侍御史与我是故交,听闻大人赶来我地,怎得都不好好送送大人。”

原来是督察一面就有人看护,好一个自招的狗。

我佯装惊讶:“大人竟认识御史台中的人?原来如此,怪不得让我定要揽了这差事,又与我打了招呼,让我好好办事。”我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以为我怕了,更以为我是同一路人,便洋洋得意,那一副嘴脸恶心,又被我套出不少话。

这等脑子,怪不得贪污都做不上高官,还能把事传到上京去,御史台都不瞒着,还没发现自己已成了弃子吗?

我心里冷冷笑着,处理事务不断。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抛弃了,我循循善诱,他又信了我还会保他家人安康,将来往书信,所贪钱财全都给了我,然后招揽罪责,自缢而死。

从书信来看,最底层的虽然看不到高处,但底下的脉络却看得清楚。我散了他的家财,买粮分与百姓,但终究杯水车薪,我又揪了几个小官,积少成多,调粮回转,统筹修建。

在那里我能学到很多,中间的贪污败类我也处理得吃力,我官职不大,受圣上之令,却少有实权,我在那待了几乎一年,等到来年作物长起,饱受饥饿的人终于有了点笑意,我才回京复命。

没人问我那几个莫名死去的小官,就连圣上也没问,大概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我的举动犹如蚍蜉撼树。

回京的当天晚上,老师来找我,随行还有一位客人,我认得他,他就是那个地方官员口中的故交。

我没有告发他,是因为我证据不足,对上他只是自寻死路。

他轻声问我这一趟可有什么感想。

我想起骨瘦嶙峋的百姓,书信中惊人的数目,还有遍地的白骨。

我躬身答道:“卑职怎有感想,大人叫我心里有什么,我便想什么。”

他轻笑,拍了拍我的肩。

自此以后,我便卷入两派党争,而屈尧还是那个干净的,位于中间一派的屈尧,他的话我只能大多都反对,自己只能做一个朝堂上明面的靶子,也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老师察觉到我私底下的动作,劝过我,也警示过我,我没有听,仍旧拼命收集两派各路贪污证据,查出污脏的贿赂与买卖。

我越看越心凉。

我知道了朝堂更深的黑暗,终日惶惶,彻夜难眠,有一次一夜未睡,起了个大早,连灯也未带,便摸着黑,麻木地去上朝。

我想我这志向怕是痴人说梦,怕是镜中水月。

凛冽的冬风刺骨刺心,我听到有人喊我。

是屈尧的声音!

我转身看去,一个人影走向我,微黄光影晕染在他身上,他一手提着灯,一手背在身后,身影修长,他稍稍提起手中灯,面容隐现,我看到那一双眼,亮得出奇。

我最爱他那双眼。

我鞠了一礼,尽量稳下声音问他:“不知屈大人何事?”

他把灯移开,走近我,笑道:“我来恭贺你升迁之喜。”

他离得好近!

我心跳得厉害,大冬天的,我却全身都发热。

我与他作对,他怎能还来为我贺喜?

“屈大人有心了。”

然后他未再说话,我与他一路走着,我比他略矮,肩膀不时碰到他的胳膊,这样的热度,隔着厚厚的衣物我都觉得烫,我应该移开些许,但我太舍不得,只装作不在意。

我们到了宫门,我紧张找话:“那灯倒是好看。”

那盏灯确实不凡,没有繁杂纹路,没有多余木架,不显累赘,只有灯面一枝红梅,灯尾一串飘逸流苏。

他说:“那我送你。”

这灯看起来贵重,我慌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不过……只是看着好看罢了。”

他想了想,又像是犹豫,说:“恰巧我有方锦帕,跟这灯相似,”他从袖中掏出来,递与我看,我借着微光打量。

果然很像,一角一枝红梅绽放,一角坠着深色流苏,与枝干相映,竟比灯还漂亮,就是上面的红梅逊色了一点。

这用料看上去就不凡,颇为贵重,更何况锦帕乃私物,岂可赠人?又岂可收别人的?我仍然推拒,但他塞到我手中,道:“当是贺你升迁之礼。”

我握着手中锦帕传来的热度,不舍得还,屈尧见我犹豫,又说:“我还没用过,是新的。”

他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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