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番外(18)
“顾郎,顾郎。”叶奴伸出手,也不顾李升平是谁了,只揪住顾越湿漉漉的袖子,脸贴着蹭了一下,“我好疼,疼得要死了,好疼啊!”
顾越解下斗笠,皱眉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叶奴又死扛着咧嘴一笑:“骗你的,我没事。”顾越深吸一口气:“听话,李大人也在这。”
草席子掀起时,叶奴浑身直发抖,背上道道鞭痕肿得发紫,血肉模糊的边缘还起一串脓泡,那原本豆腐一般细嫩的脊背,受此劫难,一摁还挤出了血水。
“李大人,某承厚恩,为春院文吏已三年。”顾越难得平静,纵是见惯冬院苦寒人的伤痛,也忍不得这一幕,“现在人命关天,李大人,你不能不管。”
直到这一刻,叶奴才从顾越和李升平的对话中听出,不仅是集贤阁,冬院的乐伎很多都遭受过崔立的□□,甚至有些帮派的纠缠,也是崔立从中作的梗。
叙完话,李升平看着叶奴,叹息道:“这回顾郎做事便是,李某这里无碍。”语罢,摇晃过残烛,无甚所谓地离开,连桌盏上的水都没碰一口。
一阵沉默,顾越突然笑了笑,眸中泛起氤氲:“苏安。”叶奴手里放开:“干嘛。”顾越道:“别逞强,往后,我照顾你。”叶奴虚弱地应一声:“好。”
无论遇见多少龌龊,叶奴始终心存念想,他想一睹世间最瑰丽的风景,让埋在树下的每首曲子都在花台水榭的簇拥下绽出光,为此,他愿意经历一切苦难。
只是他没想到,不久之后,太乐署换了一片天。顾越先后做几件事,一是直接往太常寺卿韦恒府中递交辞呈,二是和崇仁坊赵家的几位老伯清算三年采购乐器的账目,三是请太乐署春院的小吏,谁来谁不来都一清二楚的,吃一顿酒。
腊月十日,太常寺对太乐、鼓吹两署的考核如期而至,各乐班按批次,由乐正、音声博士和协律郎交叉考核乐伎,再由太乐令李升平、太乐丞崔立考核乐正。
至酉时,随着一阵急促的小鼓传响,院子里辇进一位紫色官袍的老头,正是曾在御前因为自家二郎韦文馗而热泪盈眶的太常寺卿韦恒。八品见三品,崔立忙不迭跪下,行起二拜礼。李升平抬眼瞥了眼,起身轻轻做揖。
韦恒下辇,径直往冬院走,甩开为他执伞遮荫的崔立几丈开外,用鹰爪子似的手揉一下稀疏的胡须,问话道:“升平,你自己听听,这些乐器是何等音色。”
乐伎手中捧的琵琶漆色光亮,音润弦实,行外人见了自然觉得太乐署风光,而懂道理的行家,诸如李升平,一下子就明白这批琵琶根本平时没有拿出来练过。
涩弦的聒噪中,一袭白衣的韩昌君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添了一句:“孩子们今日是第一次用新琵琶,不熟悉,所以多有出错之处,还请见谅。”
一时间,崔立猝不及防,额角渗出几道汗丝:“韦大人,这只是冬院,夏院的琵琶不是这样的,升平他知道,几位阁老也……”韦恒大喝:“本官不怕!”
当今圣上喜爱琵琶,身在乐行的若不会琵琶,尚且是羞愧三分,而太乐署若是教不出能弹琵琶的,自当要引罪那剩下的七分。太常寺每年拨款太乐署万金,专用于购置崇仁坊赵家的琵琶,崔立管事,只留一批应付场面,回回新进琵琶转手倒卖,赚满瓢盆,孝敬着朝中不少大臣,只是盆满则倾,一介八品芝麻,一旦扯进皇城中的权力斗争,得罪了谁都不明白就得滚去大理寺狱,再无翻身之日。
“进士出身,不行仁义,为太乐丞十年,滥用公权,收侄逾百人,非百金不能认亲,更有贪墨公款数十万贯,嫖赌营私,奸虐女伎,实为十恶不赦!”
第12章 太平
丽正殿的大堂,李升平跽坐在软毡上,怀中抱一把旧木琵琶,任凭顾越陪着韦恒把太乐署的账册翻得哗哗作响,他指尖只勾两道弦,不说话也不慌张。
直至断完公案,韦恒一手合住册簿,不经意道:“文正西巡立功回来,升任礼部郎中,倒是和某说过顾郎,今日亲见,不仅有胆有识,文书也委实做的好。”
顾越道:“韦大人,我考了八年进士,考不中。”韦恒捋着胡子,说道:“进士难呐,何必非得是进士,这流外……”顾越道:“大人知道的,我只考进士。”韦恒没有再答话,起身收拾衣袍,临走时,留下一句:“好,有志气。”
一纸敕书,太乐丞崔立流放陇右,彻底离开太乐署,从此署里不再设置乐丞一职,而李升平被迫做了孑然一人的太乐令,只好留下顾越继续替他跑腿帮忙。
“那崔立,还没出玉门关,口渴求一杯水喝,不想活生生被人用尿给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