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番外(118)
於穆浚哲,维清缉熙。
肃事昭配,永言孝思。
涤濯静嘉,馨香在兹。
神之听之,用受福釐。
苏安指向那处香烟环伺的庙檐,问贺连道:“这三年坐部伎,还记不记得祭词怎么唱?”贺连道:“唱过千百遍,怎生不记得,倒考考兰丘姑娘才是。”
兰丘一袭麻衣,一顶翠螺髻,双膝并拢端坐着,笑回道:“别,我今是良妇。”
苏安道:“也没说笑,你在吟诵的时候,音亮,情也自然,真像是良妇,我就不行,在宫里奏乐成了习惯,表现得过度,一看就是在摆样子。”
兰丘道:“教过的不是,你得把自己唱进词里,你就是李郎子,我就是隽娘。”
板车在庙门正中停下,人群环绕在他们的周围,京户口中传说着苏莫谙的名字,而衣衫褴褛的难民面面相觑,满脸迷茫,只看到他们手中的几件破旧的乐器。
苏安站起来,摘下斗笠和蓑衣,露出穿的那件单薄而破旧的乞服。底下顿时哗然一片,每张面孔的表情都不同,他看着他们,分不太清善意还是恶意。
他却很心安,因为他还看见顾员外正站在庙里,隔着几尊神像,静静守着他。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即使出现意外,只要及时躲入社庙,谁都伤害不了他。
一曲楚歌《李郎子》,伴随低沉的男音合鸣和混沌的石响开始了。入词前,他是苏安,他是贺连,她是兰丘;入词后,他是李郎子,他是县官,她是隽娘。
以石代钟,就像回到久远的汉代,以破四弦为景,扫弦是笑,拨弦是说唱。
时,汉
李郎子应征三年役,回乡时听闻村中遭灾,胡商串通官府夺家中女子财产,李父含恨而亡。李郎子大恸:“父亲大人!”随后割发明志,踏上替父鸣冤之路。
路途漫漫,人心叵测,春至一州,州官不结案,夏至二州,卖祖田换了几条金锭,得到一卷去长安的引书,秋至长安,案子打回三州,无奈,只能回头。
凛冬大雪,乡路寸步难行,李郎子路遇易子而食,又吓又冻,昏了过去。醒来时,唇边是一勺热汤,隽娘坐在他身旁,杏眸子里含着温暖笑意,融化三冬雪。
隽娘今夜缝衣裳,明夜熬米粥,李郎子一日扶锄头,二日松土地……三年又五月,李郎子做着零工,吃着口粮,心中安逸,每每瞧着隽娘,捧似人间仙。
直至那日秋风卷帘,县官终回府,撞见娘子与李郎子偷欢,双双才知,给了恩情的,便是夺了祖宗命的,怎奈何年年岁岁过去,人已忘了仇,深陷孽缘冢。
李郎子:“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赖得贤主人,揽取为吾绽。 ”隽娘:“夫婿从门问,府吏急催逼。斜柯西北眄,远行无时归。 ”……
今,南郊
木鱼敲罢,苏安仍在唱词:“这件破衣,是何人为它绣了花?我的这件破衣……”三叠过后,他确确实实把自己唱进去了,这刻,他觉得自己就是李郎子。
他就是李郎子。
兰丘笑笑,拿袖拭去苏安的汗水:“苏供奉,醒醒,看来你也是会醉戏的人。”
一个把自己唱进词中,浑然不知群情汹涌的流浪乐人,怎么不会打动人心?
板车来回地行走于城门与郊庙,千万双麻木的眼睛,在跟随中逐渐明亮起来。
一遍过后,破衣烂衫的难民们哈哈大笑,这李郎子也太傻了;二遍过后,难民们大呼爽快,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惨的人;三遍过后,大家若有所思,沉默不说话;直到最后一遍,突然,有个人哇一声哭了出来,这说的不就是咱自己么!
酝酿已久的动乱,从一块飞向兆尹府司录的石头而起,石头“啪”一声,把司录的乌纱帽打下了。“好!!!”底下登时叫好连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唱词。
顾越走去捡起石头,拿去对季云道:“令人回城中通报,南郊万民请愿。”
与此同时,金吾卫策马执枪赶到,南衙左右卫的旗帜也出现在明德门,正往这里驰来。兵部司绕着难民群体围拢出维护秩序的兵阵,成了第五条金色的尾巴。
礼部官员只得终止祭祀,郊庙舞郎纷纷出来看场面,成了第六条红色的尾巴。
顾越没有想到的是,于板车旁做戏的苏安,身陷六条尾巴的重重包围,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完完全全融入于角色之中,一刻不停,一遍又一遍地唱词行吟。
好在,即使难民就要成为暴民,矛头也不指着苏安,而是概不接案的兆尹府。事从权宜,顾越当即示意谷伯强行护送所有乐人至社庙暂避,而后再撤回牡丹坊。
季云不敢拖沓,大步走到台中,接替苏安,挂起一面三丈长的大榜,让事先请好的宋州吏宣而传之——兆尹府不解民怨,若有冤屈,当从社庙告知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