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役(596)
可军令如山,他不得不去做这个小人。
酒宴当日,开国公一人赴宴,只带了一壶酒。
到了姬千重军中,他掷酒桌上,说——“来啊!让我们聊聊黄河!”
于是那日,他们不谈归顺,不谈他们二人已各为其主,不谈天下,他们,只谈黄河。
两人连作《黄河赋》,凡两百四十一句。
那日军中,年过不惑才终得重用的鱼甘举杯醉酒道——且看白马啸西风,不尽黄河水滔滔!
他又想到家中鳜鱼味美,于是又低吟说——愿居黄河侧,终日啖鳜鱼。
那时开国公还名为李虎,他还不过是英雄乍起时,他举着酒壶喝尽了一壶酒,他说——且将黄河入我肚中!
那一日,他们不管格律,不管押韵,不管那平平仄仄,想到哪里便说哪里。
两百年战乱,多少亡故人,可黄河水,淘淘地流。
它不管你,不管你……
那他们就也不管,他们只聊他们心中的黄河。
后来开国公醉归军中,鱼甘醉着去姬千重营帐中请罚。
再后来,他们两个人成为了一生的对手,打了整个玄鸟二十年。
最终他们于赤水河上打了一场名动天下的战役,他们毫不留情,捉对厮杀。
那一年,鱼甘五十五岁,李虎四十岁。
“便是那次以后姬千重也一直想招纳开国公为己用,但开国公说,他要么跟着苍梧帝,要么就回金陵捕鱼。”
于是姬千重说,那他宁愿见开国公在战场纵横,也不愿见他埋没于梭网之间。
他说,世有良将,方知何为气吞万里如虎。
后来姬千重身死岐山,当晚开国公登高远望,他于高山之巅说——
当为君,夜哭岐山。
05
潮湿阴暗的墙壁上生着苔藓,被光照过便会生的快一点。
顿顽低头引着监牢的道路,他不敢去看身后的人,那位爷仅仅是回到长安数月便已经激起了千层的浪,那浪要是落到一点在他身上都能把他拍死。
“就是这里了吗?”皇轩烬问。
“是了。”顿顽躬身道。
顿顽暗自抬头看着牢中写写画画的书生,听闻那人不过是个捉笔小吏,怎么能劳这位爷的大驾呢。
他有些担忧这几天对此人的怠慢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皇轩烬抬起头示意顿顽开锁。
顿顽连忙打开牢门,皇轩烬走进了监牢,看着牢内的周楚深。
“坐。”周楚深像是待客般对他说。
皇轩烬也不客气,撩起衣摆坐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将军,我去为您拿蒲团。”顿顽连忙说。
“你要做的,就是别再出现。”皇轩烬挥了挥手。
“你在写些什么。”皇轩烬把一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周楚深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一把瓜子。
“别多想,拿到你的信的时候,我正磕着瓜子。”皇轩烬说。
“我信。”周楚深抓起了桌上的瓜子。
顿顽偷偷从墙边探出头,想看看这位爷来这里是干什么,就看见两位一红一白的俊逸公子,对着桌子齐嗑着瓜子。
皇轩烬随手把手上的瓜子皮冲着墙边的顿顽扔了过去,顿顽连忙躲身。
“出去,小心折威下一个杀得就是你。”
“你写的什么?”皇轩烬又问。
“《四谏十二疏》”周楚深放下手中的笔,“我一生之才,毕于这张纸。”
“先生之才,这一张纸可装不下。我说过,先生是齐晟之才。”
“可齐晟二十岁便闻名天下,而我如今不过一个捉笔小吏。”周楚深自嘲般笑了笑。
“有区别吗?”皇轩烬问。
“将军,这世上有才之人万千,能得用一二的已是万幸。只是我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得太晚。”他说。
“将军看一看这张纸吧。”周楚深将那张纸卷了起来,“若是有什么能用的,我此生便够了。”
“你不是福王的人吗?怎么福王也不帮你?”皇轩烬问。
“先前能得福王赏识我也暗自感激,心下想着要用一生之才报答之,他便是暴烈或是软弱我都会尽心佐之。”周楚深嗤笑了一下,“但他看上去的不是我的才,是别的。”
皇轩烬磕着瓜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应该不是钱吧,你不像太有钱的人。”
“是我的身子。”周楚深坦然道。
他的坦然让皇轩烬都有点不知所措,他没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楚深,倒的确是梅姿竹骨。
“但我有喜欢的人。不是哪家世家小姐,是五音坊的一位姑娘。”周楚深说:“他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芳怜姑娘。往后之事便不需对将军说明了吧。”
皇轩烬点头。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感激他能赏识我,所以我才会为他谋划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