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役(401)
子尘看向那些试图翻过高墙的异兽,
它们的利爪攀住城墙,如同蚁群漫上河堤。
“将军,……弹药受潮了。”几个炮兵喘息着跑了过来,近乎绝望地说。
“怎么会受潮?”贪狼将军拎起了那名炮兵的衣领,近乎凶恶地说。
“……那些弹药都是几年前放在仓库里的了,怎么都该受潮了啊。”炮兵无力地说。
“受潮了,没有更换吗?”子尘回过头问:“军需备品向来是重中之重的,难道不应该有例行检查吗。”
“大人……边军,没钱啊。”炮兵闭上眼说。
贪狼将军将那名炮兵扔倒了一边,心中也是气愤,但看着子尘,还是冷哼了一声,“少主,所有人可不像你,自小长在金陵繁华地……没受过苦。”
“我明白边军穷苦,但再怎么军纪不能乱,军需用品的例行检查是必须有的。”子尘皱着眉说。
“小少爷,边军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管。”贪狼将军扯着嘴角冷笑着说:“我也想在这长城上全都架上神机炮,我也想仓库里都是弹药,每个士兵手上都拿着上好的兵刃。可我能吗?朝廷每年给边军的,就这点银子。我都得精打细算着来啊。”
“少主怕是长这么大,还没饿过吧,没被欺负过吧。”贪狼将军皱着眉头转身走上瞭望台,没了炮弹,他必须用更多的箭阵将那些异兽从城墙上压下去。
“我听见……有笛声。”象罔在一片混乱中突然说。
“城中还有人有心思吹笛子吗?”鹿蜀一边向下射着箭一边说。
“不,是城外。”象罔摇了摇头,眼上的白布在火光中翻飞。
鹿蜀还没反应过来象罔在说什么什么,身边的男人便已经纵身跃下了高高的城墙。
男人如一片白色的叶子穿行在兽群之中。
像是一条逆流的银尾鱼。
他在入皇轩家之前本来就是个潜行的杀手,连露申辛夷都有一半是他教出来的,所以这点事情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努力分辨着于嘶吼的兽群中传来的笛声。
他停在了一处断崖之下,吹笛子的人就在附近。
周围是环伺的狼群。
看到有人过来,那些跪伏在断崖之下的狼都缓缓直起了身。
夜色中的狼眼像是一盏盏灯。
他手执利刃,砍杀着猛然扑上来的银狼。
银狼的毛发在月色中翻飞如浪潮。
鲜血溅落在他月白色的衣服上。
他的动作熟练而锋利,像是解牛的刀。
从每一个骨骼间的缝隙穿过。
那些凶恶的狼,都变成了他脚下的尸体。
他本来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如今,他又找回了那种感觉。
不顾一切地厮杀。
在你面前的,都杀掉……
能活下去的人本便不多。
这世上,谁不是在荒芜中挣扎而活。
相柳说立过白泽契的人,会忘记所有不好的。
可他却对那些杀戮和死亡记得分分明明。
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拿着刀,去杀别的行尸走肉。
多年前的金陵,他穿行在人群中,去杀一个人。
利爪撕裂他的后背,鲜血染红他月白色的衣裳。
他咬着牙,厮杀着所有扑过来的狼。
斩杀。
他只为了斩杀而存在。
象罔跌落在通往断崖的那条路上。
他已经负了太多伤。
那些狼突然散开了。
夜色中的笛声停了。
“你这样,是回去不去的。”断崖上的人低头看着象罔说,他脑后留着一缕及腰的长发,用发箍箍住。在夜色中他的脸干净地像是一个少年。
“我没想过回去……”象罔扯了扯嘴角。
“其实,我恨了皇轩烬很久。”象罔用手臂撑起上身,然而却仍旧没有办法支撑他自己站起来,“我恨他金陵城破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在。”
“如果不是因为他盗走了玉符,皇轩家不会输的。”象罔像是在对自己说着一样,他咬着牙,将剑插入土中,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那漫长的时间里,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他恨着那个少年。
金陵城破,他为什么不在!
为什么他还苟活着。
“可我到了居庸关,我突然明白了……”象罔握住手中沾满血的剑柄说:“我恨的……一直都是我自己。”
他恨的,是金陵城破之时,他没能也死在金陵。
白昼之殇,他为了求援,四处奔袭。
可只有怀王提供了援兵。
他什么都没做到。
当他回到金陵,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
而那个男人死的时候,他却还在跪在兵部门外。
只是恨着自己太累了,所以他只好恨那个少年。
是那个少年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