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役(268)
宜祭祀、出葬、纳彩,忌裁衣、归宁。
黑色的招魂幡如同乌云般在风中飘摆。
所有的皇轩死士皆着黑衣, 在臂上系着白绫。
黑者为奠,白者为丧。
毕方和相柳在前面开着路, 白色的殓纸铜钱洒落在山间的道路上。
子尘低着头肃穆而行,为司雪柔扶棺,他手臂上的白绫随风轻微摆动着。
司天命跟在棺后, 是为守棺。
他们是由伐纳取道至此的,到了这里就已经不算是伐纳的领土了。
九山位于伐纳和东煌的交界处,山势高耸,就算是飞鸟都难以越过。这里向来不受两国的管辖。
这个女人高傲嚣张了一生, 最后却情愿葬身他乡,葬在一个无主之地。
也不知道她死后魂魄又该由阎王管还是冥王管, 还是……流离失所。
艳冠江南最终却终究不过红颜枯骨, 一袭红衣终归于一抔黄土。
为了不引人注目,送葬的一共只有十几人,这个女人颠簸了这么久, 子尘想让她最后入葬的时候能安安静静地,不被打扰。
引魂铃空灵肃穆的声音在山间上回响着,送葬人低声念道,“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子尘扶着女人的棺椁, 黑色的阴沉木上刻着红色的雕漆。
皇轩家以神鸟为尊,棺椁上雕刻着神鸟引灵的纹绘,他轻轻用手摩挲着红色的雕漆。
他抬起头看着山间的松柏, 风吹过松柏的声音衬着引魂铃空灵的声音肃穆而安宁。
他又想起了以往他每次去请安时经过的大片大片梧桐,风吹过梧桐的声音像是无数的鸟从天地间飞起。
那段路好像总是很长很长,好像就算后来离开了皇轩家他仍旧会在每个夜深的梦里一遍一遍地走过那段生着梧桐的路。
在他的梦境里,女人等在那段梧桐路的尽头。
可他好像知道女人其实不在那里,只要他一走进女人就会消失一样。他永远只是在那片梧桐中停留着,抬头看着绿色的树叶变成枯黄,抬头听着如同万千鸟羽飞过的风吹梧桐叶。
只要他永远留在那里,女人就永远等在路的尽头。
突然,身侧的山峰上传来阵阵马蹄声,整个大地都仿佛在震动。
马蹄声如同惊雷。
毕方大吼道,“小心,有埋伏!”
“落棺。”司天命皱着眉头说,中途落棺是为不详。但他们一共只带了十几个人,而听这山间的声音至少来了数百人。
子尘压低身侧的却邪剑,缓缓将却邪剑抽出一截。
剑光寒冷如冰潭,剑身上倒映漫天的白色纸钱。
他警惕地看着周围。
他们为了隐蔽,选了一条狭窄的山间小道。
但也让他们更容易受击。两边的山路高耸,如果敌人从侧面冲杀他们的情况会很不妙。
山侧突然有几百名西陆的流民出现。
九山向来不受伐纳的管辖,于是便有许多盗匪流窜于此。
但这些人躲在这里也大抵是为了躲避伐纳的缉拿,这里少有人来,子尘握着手上的却邪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这些流民盯上。
皇轩家的死士皆抽出了手中的剑,环护在司雪柔棺椁的周围。
子尘咬着牙,准备着迎战。
然而突然之间数百名亚瑟的士兵从山后掠阵而出,银色的甲胄在日光之下如若神座下的军队。
几百名流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接连身死在亚瑟士兵的抢下。
到最后,连绵的山峰之上只剩下了亚瑟的士兵。
子尘抬起头看着陡峭的山峰,黑色曜石一样的眼中倒映出碧蓝色的无尽天空以及高处那个银色铠甲如同君王一样的男人。
逆光之中维希佩尔如若冰冷高傲的神祗,垂着眼看着陡坡下十几名皇轩死士。
数百名流民都被解决干净后维希佩尔抬了抬手,所有的亚瑟士兵迅速列阵于他身后的山侧。
男人手上握着马缰,银色的骏马在山峰之上不耐烦地刨着土地,但他却始终只是看着山峰之下仍未收起剑的少年。
皇轩家的死士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对于他们来说维希佩尔的来到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亚瑟士兵只会比那些流民更难对付。
所有人都警惕地抽出剑,警惕地看着山坡之上的男人。
白色的纸钱铺在面前的道路上,山风将引魂铃缓缓吹响,低沉肃穆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山路之间。
所有的人都不敢有所举动,空气如同凝滞。
子尘感觉他的嘴唇被他咬破了一个口子,铁锈一样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从始至终,他从未真正看清过维希佩尔,像是北域冰海那些亿万年形成的冰山,他始终只能看见男人浮在冰冷的水面上的部分,而在那之下,那些亿万年来冰封在水面之下的部分,他从未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