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役(147)
伊莎贝尔低着头看着她手中的沙漏, 银色的光芒如同细沙,沙漏停止了下泄, 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暂停了。
这个许诺太美好了不是吗?
这简直是神所能给予世人最大的恩赐。
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逆溯着时光,回到那条长廊上, 回到那扇玫瑰窗下。
像是一个乌龟探出头后知晓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便再次缩回它的壳,永远不再出来。
她可以永远留在玫瑰公主的梦境中,童话里的公主拿起纺锤便睡着了。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会静止,像是归来的国王和王后也睡着了, 马厩里的马,院子里的狗, 屋顶上的鸽子, 也都跟着睡着了;甚至连火炉里的火也停止燃烧入睡了。
可她是知道故事的真相的,不是吗?
那血腥而残酷的真相。
她还记得当她坐在地上翻着那本沉重而美好的童话书的时候,她那已经疯癫的母亲就在她身后温柔地为她梳着头。
她烟灰色的长发在女人的手中如同绸缎。
那个女人一边哼着歌, 一边为她讲述着真实的童话。
斩断荆棘而至的王子占有了玫瑰公主的国家,在她的睡梦中侵|夺了她的一切。
她对女孩说:“我的女孩,我的伊兹,这个世界上连童话都是沾着血的。
可真正的公主不是从未经历过血腥污秽, 而是当血腥和污秽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可以从容骄傲地从一切之上践踏而过……”
而她是伐纳的蔷薇公主,她以尊贵的伐纳主神、大海的统治者尼奥尔德为姓氏, 她体内留着古尔薇格的鲜血。
她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公主。
永远留在最好的时光里吗?
这个许诺很好……可她不想要。
她轻轻笑了一下,将手中的沙漏捏碎。
一瞬间沙漏中的银沙如同流光一样散入空中。
暴雨肆虐,潮汐涨落,刺靡夫人将手中的匕首刺下,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流逝。
苍白病态的少年近乎惊异地看着她,伊莎贝尔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轻笑的弧度。
——或许我将死亡,但没有人能将我留在过去。
金发的男孩挣扎着从流沙中冲出,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逃脱的,他拿出一直藏在身边的匕首狠狠刺向刺靡夫人。
鲜血从刺靡夫人的心口处流出,那近乎浓郁发稠的红色在暴雨中被稀释,鲜血沿着匕首流到男孩的手上。冰冷而温热。
黑色的潮水漫过倒落的尸体,圣米歇尔山上暴风狂作,如同千年前神降下圣谕的那个夜晚。
巨大的雷声贯彻着整个天地,紫色的闪电从雨幕中闪过,将米歇尔修道院灰白色的墙壁照成惨白的颜色。
她不会畏惧前路,因为她知道她的骑士会为她厮杀出一条路来。
09
布伦希尔德看着伊莎贝尔心口上的蔷薇最后一抹红色将尽,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她看着她的公主冷静而固执地站在刺靡夫人面前,雨水将她白色的纱裙打湿,她烟灰色的长发在暴雨中如烟雾遇水,而她的眼中如同千年的琥珀。
她将要死亡,可她又是那么美……
我将保证我将永远侍奉她,以她为我的主人。
——自此,我的剑永为你而战。
布伦希尔德用身上藏着的匕首狠狠刺向巨蟒,巨大的痛苦令巨蟒缠绕地更紧了。但布伦希尔德仍然将匕首狠狠插入然后顺着鳞片的缝隙狠狠下滑。
窒息一样的压迫感令她接近死亡的边缘。
但,唯有死,方能得其生。
终于一个瞬间,巨蟒松开了一个微小的缝隙,布伦希尔德狠狠击向巨蟒已经被刺伤的眼睛。
她从大蛇的蛇神上跳落,迅速向那个苍白而脆弱的少年冲去,巨蟒在她身后追逐着,锋利的牙齿向她袭来。
但她却没有任何回头的打算……
——我保证我将永远忠于她,我将为她而战,我将为她流血,我将为她牺牲。
——我将为她生,我将为她死。
匕首刺入那个苍白病态的少年心口,少年回头近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布伦希尔德。伊莎贝尔心口的蔷薇瞬间再次变成了红色,如同被鲜血浸透。
伊莎贝尔缓缓睁开眼,她的眼仿佛沉睡千年的琥珀。
所有的一切缓缓消失,巨大的蛇兽,苍白贫血的少年,坍塌的建筑。所有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她的骑士赶到了,她的骑士杀死了巨蟒和少年,将她从沉睡的梦境中唤醒。
于是整个王城再次苏醒。
而布伦希尔德却仿佛再也无法支撑一样突然倒下,她的伤口从右肩划下直至腹部,鲜血将她黑色的风衣染成墨色。
这样巨大的伤口和近乎恐怖的失血量早就应该令她晕厥,但她却一直撑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