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番外(16)
但这些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时间从来最公平,今年一百八十岁的昭帝,年轻时积下的旧伤暗疾一齐复发,每日吃不下一碗米,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昏睡。
说他糊涂,他某天突然拿起剑,当堂斩杀了二十余位贪官污吏;说他清醒,他连今夕是何年都能记错。
这样的境况下,许多人都想做些什么。但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没人知道老皇帝的修为还有多高,什么时候会突然清醒,手上还有没有底牌,守护皇宫的大阵又是什么情况。
于是整个皇城,乃至整片大陆,各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在漫长的诡谲沉抑中,小心翼翼的等待他离开的那一天。
暮色四合,到了掌灯的时候,春装轻薄的宫人们,在重楼峨殿间穿行,长竹竿挑起一盏盏细纱宫灯,挂在飞檐下、回廊上,先是前朝三大殿,再是内廷六院,灯火连成中枢一条线。
紧接着万千宫宇次第亮起,煌煌金光便笼罩了巍峨宫城。
内廷最雄伟的大殿内,琉璃方砖光可鉴人,高大的铜鹤灯台泛着幽幽冷光,鲛纱低垂,光影幢幢。
年老的帝王在宫人们的服侍下起身,来到案前,开始看奏折。
他看到第二本便有些疲累了,招来伺候多年的老宦官:“朕的儿子今日进宫请安了吗?”
老太监恭敬道:“皇子们都在殿外等您召见呢。”
皇帝慢慢走到菱花格子窗边。
料峭春风里,白玉阶下立着几位华服青年,或英姿勃发,或斯文俊秀。
他怔了片刻,突然捶胸顿足:“不对,这些废物怎么会是朕的儿子!让他们滚。暄虞没有来吗?朕只有暄虞一个儿子!”
他转身拉起老宦官的手:“你去找到他,然后告诉他:要么回来登基,要么就去死。”
有些事情皇帝能说,下面人却不能说。
老宦官吓了一跳,又将他引到窗边,低声道:“您记错了,您有四位皇子,两位皇女。您再仔细看看,这都是您的儿子啊。”
皇帝怔怔看着,面露迷茫之色:“朕记错了吗?唉,朕累了,去躺一会儿。”
服侍皇帝睡下,老太监静静退出去。
先给等在阶下请安的皇子们赔罪,安抚他们回去,转身迎上一位身着青黑色麒麟官袍的正二品大员,两人去大殿的阴影处叙话。
“刘大人,您来晚了,圣上才睡下。”
“高公公,近几日圣上如何?可有清醒些?”
老太监叹了口气:“圣上连五殿下的名字都叫出来了……”
言下之意是极不清醒了。
“自从首辅大人亲赴东境镇流寇,几位皇子日日进宫请安,昨天安山王还进宫一次,不知说了什么哄得圣上高兴,差点写了传位诏书……首辅大人再不回来,怕是要乱起来了。”
那位官员听了,只得沉默,半响向天一拱手:“就快回来了。皇上万岁,首辅千岁。”
天色渐沉,厚重的云层如海潮涌动,春雷乍回响,滚滚不绝。
大雨将至。
第11章 谋生┃西市两瘫 相映成趣
“怎么还在下啊,没完没了。”
南央城的绵绵春雨,从昨晚开始落,现在也没停。整座城都泡在朦胧水雾里,人也被泡得筋骨酸软。
学院下课时一片伞海,本就拥堵的路段更是挪不动步。谁的油纸伞磕了谁的头,谁踩水溅湿谁的学院服,乱糟糟好一通抱怨与赔礼,合着池塘里的蛙声,聒噪极了。
太液池小洲上的白鹭不知飞去何处,藏书楼外的桃花被一夜风雨吹落,只剩芭蕉叶翠得发亮。
程千仞下课后逆着人流登楼,如约来到四层,却听外借处的妇人说:“他今日有事来不了,把书留在我这里了。”
程千仞谢过对方,将书揣进怀里。
饭后送走朋友,他掏出书来。
学院藏书楼里都没有第三本,不知那位执事是从哪里找来的,翻开时尚能闻到油墨香,似是新印。
他看着这本,直觉与昨天看到的不一样。却因为《梅花易术》内容晦涩,记忆困难,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太一样。
要不然明天再去跟原本对照一遍,总不能让逐流预习假书吧?
想到这里,年轻书生亲切温和的笑意蓦然浮现在脑海,程千仞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实在小人之心,辜负对方拳拳赤诚。
下午又是‘军事理论基础’那门副课,放学时天色昏沉,雨竟然越下越大。
程千仞回家取了旧剑,换下湿淋淋的外袍,就要往西市赶。
逐流拿布巾擦拭他滴水的发梢:“一直在下雨,应该没什么生意,要算的帐不多,哥哥明天再去吧。”
程千仞对他笑了笑,撑伞出门:“不行,该去的日子就得去,丢了这差事,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乖,晚上回来陪你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