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薄【CP完结】(48)
过了许久,他才停止抽噎,听见李濂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我实非有意。”
“我知道。”陈昭轻声说道,“我倒宁愿是你安排的。”这样也总比从京中普通百姓口中听到要好。
“他们说得没错。若是要战,十六卫禁军还剩几万人,尚可一战。若是要守,长安城高墙厚,坚壁清野至少可守一年。”陈昭十分平静,就像是在说与己身完全无关的话,“可战可守,而我既未死战,也未死守,反倒大开宫门束手就擒,确实是辱祖宗而负忠良。”
可他自认至少是不愧于城中百姓的。
是想以己身荣辱换万民安宁又如何?有谁会去管?他们看见了自己不肯一战,便认准了自己贪生怕死!
后世史书可以这样说,朝中众臣可以这样说,李濂也可以这样说,可唯独京中之人不该这样说。
毕竟不是圣贤,有代天下人受过的胸襟,他也不甘心,不甘心被京中百姓这样评说。
在这些人看来,难道自己拼死一战,以数万将士的性命换得多几个月的国祚就好了么!难道自己任京城被围、米粮断绝,城中死者相枕藉就好了么!难道自己在城破时不管不顾的自尽,将战火再引致国中剩下的几路州县就好了么!
他自嘲地一笑:“我做这些,图的是什么呀。”
李濂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要是哪天,你用不着我这条命了,就给我一杯鸩酒吧。”陈昭抬起头,刚流过泪的双眼还有些发红,惹人怜惜,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见柔弱,“天子自有死法,兵刃不得加身。”
李濂盯着着对面人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略一失神,而后缓缓点头,吐出一个字:“好。”
第35章
“还没到吗?”陈昭有些疑惑,马车行进的时间不短,按理说早该到了,怎么还未停下。
“到了,下来吧。”他们到了有一段时间,可李濂怕突然停下打扰到陈昭,便让马车一直围着外墙绕圈子。
到了设宴的甘露殿,陈昭入座后便拿起摆在桌上的酒,只饮了一口便面带嫌弃地推开:“说好的玉山酿呢?这酒怎么淡得和水一样。”
李濂对他说:“我怕太烈了你喝不来。你若想要,我这就去拿来给你。”
陈昭点头,说道:“拿一坛来吧。”
“没那么多,”李濂难得地拒绝道,“玉山酿难得,我这里总共也不够一坛。何况它实在太烈,常人两壶下去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舍不得?”
李濂暗叹了一口气,小心地安抚陈昭:“怎么会?这就拿来给你。”
内侍很快就将酒送来。陈昭把酒杯倒满,想要一饮而尽,却被呛地直咳嗽。
李濂劝他:“你别喝得这样急,容易醉。”
陈昭又倒了一杯酒给自己,看也不看李濂地说道:“我借酒浇愁,就是要醉。你做什么要管我?”
李濂看他一言不发,只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往自己口中灌酒,知他心中苦闷,却也不敢随便说话,只得起身向殿外走去。
到殿门处时,李濂又转头对他说道:“你就算要借酒浇愁也别一直这样喝,好歹吃点儿东西垫垫。”
“怎么就走了。”陈昭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留我一个人喝酒能有什么意思?”
李濂随意地坐在殿外石阶上。头顶是一弯下弦月孤零零地挂在空中,月明星稀甚至看不到几颗星子,面前是空荡荡的广场,远处漆黑一片不见光亮,亦不闻蝉鸣,只有在巡逻的侍卫走过时,才能有一点儿声响。
忽然一阵北风吹过,虽不似冬日里那般如同刀割的刺骨,但对于穿着单薄春装的李濂来说却还是有些凉,他不免打了个冷战。
一回头,望见甘露殿里灯火通明,暖黄色的烛火从门窗中泄出,照亮这一方土地。透过灯光,他仿佛能看见殿中陈昭曾经伏案的身影。
之前的几年里,甘露殿也总是亮着这样的灯光,虽不足以同太阳一样破开整个黑夜,但总能给人以希望。
李濂是知道这些年里陈昭是怎么过来的,太极宫中从不闻丝竹管弦之声,也无筵席饮乐之事。陈昭勤于政务到了宵衣旰食披肝沥胆的地步,整个朝堂,或许只剩他一人是一心为了江山社稷。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陈昭该是明白这个道理——然而明白了又能怎样,总不可能像自己之前所说的那样,不管不顾地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要真做出这种事来,他也就不是陈昭了。李濂心想,虽说在外行军也不容易,可比起陈昭来,有人追随的自己却是好上太多。
这样的一个人,勤勉了这么些年,到头来还要担上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