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363)
她犹豫一瞬,雷师之忽然攥住剑尖,大笑道:“靳明照被游君山杀死的时候,我就在他面前。你恐怕不知道他有多么幼稚。他仍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叛国,为什么要帮助金羌侵略大瑀,为什么要杀这么多大瑀百姓和士兵,为什么与他兵戎相对,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是雷师之,他是靳明照,我们生来是仇敌!只有在敌对的战场上,我和他才能真正较量,才能真正分出胜负!我没有错,我从来没有错!”
他被建良英赐名子业,他决心建立自己的功业。然而许下他承诺的将军早已经死了,他即便回到大瑀,也永远会被人记得是曾被靳明照救过的俘虏。这对他来说是最无法忍受的羞辱。
“为将之人,谁不想立万代功业,谁不想流芳百世!他在大瑀是人人熟知的忠昭将军,我不比他逊色,我也是金羌乃至大瑀、北戎人人生畏的喜将军!今日落在你手里,是我雷师之命该如此……我只是不明白……”雷师之急急呼吸,未几竟从口中吐出血沫。
白霓冷冷看他。剑尖已经刺过雷师之盔甲缝隙,插入肉中。
“……我对你,对锦儿,已经好到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步……”雷师之直直看着白霓的眼睛,“我所作所为,从未有一刻打动过你?”
“没有。”白霓跪在他胸口,这动作令雷师之又吐出一口血来,“你所说的仇敌,他是我的兄长,我的师父,我最崇敬的人,是受到大瑀全境敬重的将军!我生下锦儿之前,你一直囚禁看管我,我无法离开,生下锦儿后我必须照顾她,这一路山长水远,她太过弱小,我不能贸然带她上路。正因如此,我才在金羌与你盘桓了这么久。雷师之,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令我恶心,都令我想到,你和游君山在商量如何谋杀将军时,是何等的得意洋洋!”
她恨游君山,这是一种雷师之根本无法理解、白霓也无法向任何人清晰说明的仇意。过往所有的爱与快乐发酵成了酸苦的怨仇,若不是有锦儿,有一丝归乡的愿望、重见靳岄的渴望仍在心底拉扯着她,白霓知道自己早就被这滔天的恨弄疯了。
雷师之是这场恨的始作俑者,也是同谋。
“你对我们好?”白霓赤红的双眼里是无遮无掩的赤裸憎恨,“你知道一切,你知道将军如何死去,知道靳岄受过什么样的苦,知道游君山是个多么卑鄙无耻的渣滓!我挂念他的时候,你心里是笑着的吧?你很快活吧?你如此操纵我,甚至还谋想过让我一生蒙在这骗局里!”
话音未落,雷师之忽然一把捏住白霓的腿,把人狠狠从身上摔了下来。白霓防备不及,跌得头昏脑涨,仍紧紧握住剑柄。雷师之抄起身边石块,扭头竟冲熟睡的锦儿扔去!
白霓飞身挡下那块石头,长剑脱手而出!
雷师之身形一顿,抬起的胳膊软软垂下。长剑穿过他的左胸,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喘出最后一口气时,他看着怒视自己的白霓露出了抽搐的笑。他想起同样被长剑穿胸而过的靳明照。雷师之最后的念头是欢喜的:靳明照被至爱的下属背叛而死,死前悔恨、惊愕、不甘,多么好笑,多么讽刺。而他雷师之不一样。他至死都是极狠极辣之人。被白霓所杀,他此生圆满。
***
周王坡之战结束后,贺兰砜立刻被章漠等人送回封狐城。
他受刑的伤已经基本痊愈,拉弓射箭没有问题。但贝夫人千叮万嘱,连珠箭这种需出大力气,且可能损伤肩骨的箭术先不要使用。出发之前靳岄就跟宁元成等人说过,贺兰砜不会听的,甚至靳岄劝他,他也不会听。
靳岄在封狐城苦等数日,先是等到大瑀击退金羌军的消息,紧随其后的便是半身是血的贺兰砜。
他吓得脸色惨白,双手哆嗦着撕开贺兰砜肩上裹伤的布条。贺兰砜被雷师之那一箭刺中肩上要害,因他拔出及时,原本并不太深。可他紧接着便开箭连发,那血怎么都止不住,岳莲楼撕了干净衣裳才堵住血口。
军部的大夫也惊了,脱口骂了一句,立刻命人烧起火钳,准备烈酒。两壶烈酒冲伤口淋下,冲洗嵌在肉里的砂子等污物,贺兰砜半昏半醒,被那酒一刺激,整个人几乎弹了起来。
他疼得喊也喊不出声,扭头看见靳岄守在一旁,连那伤口也顾不上了,牵着靳岄的手:“我……我为你报仇了。”
靳岄眼睛都红了,吼道:“躺下!”
贺兰砜乖乖躺下,这时才觉得疼痛难忍,眼里不禁冒出眼泪,狠狠瞪着那大夫。大夫被他狼瞳看得心里发毛,扭头对靳岄道:“小将军,你跟他说说话,别让他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