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234)

作者:凉蝉

陈霜坐在矮桌另一端,正认真仔细地沏茶。房中宁静,偶尔能听见游君山在甲板上与水手聊天。岑融在另一个舱里,昨夜喝得大醉,估计现在宿醉未醒。

离开仙门已将近十日,靳岄仍记得与夏侯信最后一面说的每一句话。

得知岑融要带自己进宫,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靳岄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他想面对面地问一问仁正帝,是否真的认为靳明照有错。

因暑气蒸腾,仙门城内尸体开始散发臭气。夏侯信着人去焚烧,无奈城中百姓大多是七宗九教的信徒,不肯毁坏尸体,最后又是明夜堂出面。岳莲楼不得不每天都去看焚烧情况,他酷爱洁净,又善于打扮,结果现在每天一身恶臭,什么香花香粉都盖不过去,脾气变得越来越坏。

与夏侯信辞别时,夏侯信刚从山上下来,裤腿高高挽起,双足泥泞。得知靳岄要回梁京,他十分吃惊,很快作出庆幸表情恭喜靳岄。

靳岄无心和他客套,摒退了左右众人,在仅剩自己和夏侯信的情况下直接问夏侯信:“夏侯大人,如今可否把昌良城军粮之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夏侯信反问:“小将军知道了什么?”

靳岄心中暗骂夏侯信精狡,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从自己口中说出梁太师所作所为。靳岄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道出:梁安崇扣压赈灾粮、指使夏侯信利用灾民抢夺军粮,是为了给西北军拖后腿。西北军战败之后,他才有理由奏本弹劾靳明照,扶女婿张越上位,并逐步夺走西北军军权。

但梁安崇没料到靳明照会因此战亡。靳明照的死让梁安崇在仁正帝面前瞬间变得极为被动,也让大瑀瞬间陷入北方边境、西北方边境同时受难的困境。梁安崇为了降低军粮之事的影响,先倒打一耙,把靳明照战败说成畏战而逃、领兵不力,并利用朝中群臣迫使仁正帝下旨,令靳明照背上冤屈骂名,靳家满门流放。

夏侯信轻声点拨:“当时朝廷风起云涌,我恩师虽然是梁太师,但直到那时我才晓得,朝中竟有如此多大臣支持他的做法。”

靳岄:“他早布好了所有的局。如果我父亲没有战亡,群臣谴责,也足以令我父亲身败名裂。梁太师对西北军军权是志在必得。”

夏侯信不置一语,只微微一笑。

靳岄:“夏侯大人也是获利之人。”

夏侯信:“不敢当。”

梁安崇保住了夏侯信,并最终调遣夏侯信到仙门城。张越从北军调到西北军,最终成为西北军统领。但让梁安崇没想到的,是碧山盟签订前岑融横插一脚,也要去碧山城商议订盟之事。仁正帝对梁安崇彼时也正怀着不满,自然应允。

更令梁安崇意外的是靳岄给岑融的讯息。梁安崇至今不知封狐城北端废城的事情,它成为埋在碧山盟之中的一枚火弹,随时可能引爆。岑融主持签订的碧山盟获得了仁正帝的肯定,梁安崇在碧山盟之中作用不大,他愈发感到紧张。

再之后,得到仁正帝信赖的岑融开始试图从梁安崇手中夺权,刑部尚书盛可亮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西北军军粮这件事,堪称梁太师的绝顶妙计。可惜金羌人过分冒进,我爹爹殒命白雀关,坏了梁太师的好事。”靳岄低声道,“靳岄以上所说,可有纰漏?”

夏侯信微微颔首:“不愧是忠昭将军之后。”他说话始终滴水不漏,没有半句指责梁太师之言。

他这句话让靳岄肯定,自己推测得完全正确。

靳岄又问:“若来日我与梁太师、夏侯大人同列官家身前,详陈此事来龙去脉,夏侯大人可愿为我作证?”

夏侯信眯眼一笑。他终于不再打马虎眼,不问是什么事,也不再说自己与梁安崇是什么关系,只直接了当一句:“不愿。”

靳岄早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也不生气,笑道:“多谢夏侯大人坦率。”

夏侯信继续道:“多谢小将军体谅。”

两人沉默片刻,靳岄换了一个话题。“仙门的问天宗也是梁太师早早安排下来的。他让你到仙门来必定有所图。”

夏侯信再次反问:“小将军认为所图为何?”

靳岄察觉这并非不愿回答问题的诘问,他沉思片刻,忽然回忆起一件事。

在和夏侯信前往游隶恳求岑融不要开沈水泄洪道之前,夏侯信为了让靳岄安心,也为了布置好仙门内部的事情,曾将城中七宗九教的人都叫到靳岄面前。当夏侯信说出希望众宗派以百姓性命为先,摒弃宗派成见与争执,合力救助仙门及沈水下游各城时,响应的人实际上并不太多。

明夜堂属于江湖门派,又有阳狩岳莲楼在场,很快答应帮忙。但其余宗派却犹犹豫豫,闷不吭声。夏侯信劝说多次,把道理翻来覆去地讲,仍有人觉得不妥:大水不是寻常灾难,若是七宗九教之人在灾中救人殒命,那该怎么办?七宗九教也不是官府,若是现在能说服百姓,日后官府压下一个煽动百姓的罪名,他们是绝对担不起的。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真的愿意帮忙,可宗派繁多,官府人力不足,做事情的时候谁听谁的,又是一个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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