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128)

作者:凉蝉

靳岄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阿苦剌的来历现在不重要。”陈霜忙说,“就算他真是明夜堂逃出来的、没有废除化春六变的人,也有明夜堂来处理。你不必挂怀,做自己的事情便是。”

“谁来处理?”岳莲楼问,“我?”

陈霜点头默认。此行来北戎,岳莲楼统领所有行动,阿苦剌内功比其他人都高,自然也只有岳莲楼能解决。

“我和阮不奇都只练到第四重,我处理不了。”岳莲楼想了想又道,“想要我处理也行,堂主先来见我一面。”

他撒泼打诨,陈霜疲于应付。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靳岄左耳进右耳出,干脆穿好衣裳,起身离开毡帐,走向云洲王所在之处。金羌使臣的队伍远远地亮着灯,他见不到白霓,又有贺兰金英的一番话,愈发心焦。

还未走近已经看到贺兰砜的身影。

他在云洲王住帐外站着,一身银亮鳞甲,月色里愈发挺拔高俊,迥异于他人的深棕色长发在脑后扎起,腰间左右各挎铁剑与箭筒,背上负着乌金色的擒月弓。营寨火光明亮,巡逻的士兵手持火把交错来去,火光逡巡过贺兰砜的面庞,他那混合了高辛人与大瑀人容貌特点的英俊,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靳岄怔怔在远处看他许久,心里想,他哪里蠢?他谨慎、聪颖,只是不擅长表达,所有想法情绪都藏进眼里,那双眼睛只要看一看自己,自己便什么都能懂得。

归根结底,还是一句“不舍得”作怪。生、老、病、死,爱别离,憎怨会,求不得,五阴炽,他年纪不大,却已经一一尝过了。

小时候爷爷还在,常牵着他的手逛燕子溪。燕子溪春夏热闹,等到秋起,老燕新燕纷纷往南迁徙。爷爷会拉着他的小手,一个个跟他说:这个巢空啦,那个巢明年就用不了啦。离合聚散,年复一年,千里万里飞渡之苦,只要能在落脚处寻到一处巢穴,便什么都能抵消。

靳岄当时不懂,他久居梁京,不晓得思乡与身处异乡之苦,情窦未开,更不知徜徉、心动与别离,各有各的煎熬。

若是在北戎没遇到贺兰砜,他只怕早已经埋尸驰望原,杳无声息。每每想到此处,靳岄便觉得一切都比预想的好太多太多,他不能向冥冥中的神灵再祈求更多了,再求便过分了。

如今许多煎熬,细究起来不过是一点点苦而已,是人间必须熬过的一座小山头,算不得什么。这山头上有贺兰砜,那又怎么计?这数式复杂,靳岄算不清楚。他只知道贺兰砜会在那里的,一直在,在他每个需要熬过的峻峰,贺兰砜会伸手等他,拉着他。

眼前火光一闪,贺兰砜不知何时窜到了他面前。

“换值了。”拨开靳岄额前细细的乱发,贺兰砜问,“我哥跟你说了什么?”

“让我别欺负你。”

贺兰砜笑了笑,低声道:“你别听他的。”

“你呢?”靳岄也笑,“你会听他的么?”

贺兰砜在阴影中牵他的手:“别的可以听听,这件事不行。”

两人互相看着,火光在眼里跳跃闪动,片刻后两人都笑了,又像是都松了口气。

贺兰砜凑到靳岄耳边说:“我今日去金羌人那边找浑答儿说话,好像看到白霓将军的车了。”

白霓不得离开马车,她如今月份重了,行动也极不方便。喜将军很少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偶尔离开自己的车座,他会带上金面具,钻入白霓车中,一呆就是许久。

“明日就启程了。”靳岄心中忐忑,“下一处城池是萍洲……若是在这途中白霓生孩子,只怕危险重重。游大哥与白霓都是封狐城的人,俩人都在莽云骑里拼杀,如今游大哥不在了,这孩子是白霓的支柱,一定不能出事。”

第二日,车队再次启程,离开烨台营寨。

一只腿上带着小竹筒的鹰从云洲王手中起飞,它的速度比车队更快,数日后已经飞抵萍洲城,进入萍洲城的信房。鹰没有停留太久,它歇了半天继续飞行,三日后终于抵达列星江北最后一个城池,碧山。

竹筒中的小纸条送到了龙图钦手中。

这一日夜间,大瑀太师梁安崇与三皇子岑融商谈订盟之事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今日与龙图钦会面,谈得倒是十分愉快。他早晨收到北戎使队来信,使队已经离开烨台,往萍洲进发了。”

岑融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酒,点点头。他心思不在这事情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咱们碧山城这么大,怎么就寻不到一株茶花?”

“这地界茶花活不了。”梁安崇不知他这几日天天寻茶花是为了什么,压低声音又道,“龙图钦说,使队里有大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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