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119)

作者:凉蝉

靳岄口讷,往往等岑融把所有锅扣到自己身上,才结结巴巴说一句:我没有。

说得也小声,除了岑融没人听到。岑融回头看他,那张脸是委屈愤怒的,上挑的狐狸眼里却藏着狡黠的坏笑。

再长大一点,这些小把戏没用处了,岑融开始天天带靳岄上潘楼吃酒听曲。靳岄不喜欢酒,岑融总灌他喝一杯,等靳岄迷糊了,红着张脸呆坐一旁,他便捏靳岄的耳朵和脸:喜欢哪个姑娘,哥哥帮你把他叫过来。你睡过姑娘么?亲过么?摸过么?都没有?你这呆孩子,哥哥今儿就教教你。

靳岄学精了,岑融一拿这些荤素不忌的话逗他,他就往别人那边滚。岑融出门不总是自己一人,他会带着宫人、侍从,也常常带上其他皇子帝姬。靳岄扎到别的人堆里,岑融就不好意思再胡闹,抓着酒杯嘿嘿地冲他笑。

靳岄记得,在岑融鲜少流露的真实时刻里,他曾有一次握着火把,看着火光里的靳岄说,你若不是靳将军的孩子就好了。

靳岄笑答:我若不是他的儿子,早被你祸害死了。

岑融大笑:“不至于!”

“人臣之子,与注定要坐上天子宝座之人,不可称兄道弟,连当朋友也没资格。”靳岄告诉他,“三皇子以后大可不必再叫我出去吃酒,有我在,只会扰了你们的兴致。”

当时下着雪,火把燃烧,靳岄看到岑融脸上没了惯常的笑容。他不知岑融在想什么,但之后岑融没再拎他出门逛潘楼,再之后,他便来了北戎。靳岄在皇宫里盘桓的一个月里,他曾以为官家会来看自己,圣人会来看自己,最不济,那整日跑靳家敲门翻墙找他的岑融,也应该来看自己,问候一两声,或是送个别。

但都没有。他住的小院子里种着几株茶花,宫人说是三皇子种上的。靳岄有天晚上实在又怕又无聊,想家,想爹娘,干脆也一把火把茶花烧了,热烘烘地过了一晚。

贺兰砜听得仔细,揪住自己感兴趣的重点问个不停:“你小时候什么样?”

陈霜忍着笑,后退几步溜走了。靳岄:“……就普通小孩的样子。”

“不可能。”贺兰砜说,“我要是看到小时候的你,我一定不舍得欺负。”

靳岄:“你傻了。”

贺兰砜:“阿瓦说的,我发疯了。”

靳岄忍不住笑起来。这哪里是该笑的时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前路未卜,重重危机,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笑。想跳到贺兰砜背上,想和他一块儿跑马,在风和大地间奔驰。

“你要和我同去碧山城么?”靳岄蹲在他身边问。

贺兰砜用一根木枝在泥地上写靳岄的名字,毫不犹豫:“当然。”

“如果岑融在,我就把你介绍给他。”

“怎样介绍?”贺兰砜说,“这样吧,就跟他说我是你的马儿,谁再欺负你,我一蹄子踹死他。”

靳岄怔怔看他。

“你是我的风鹿。”他轻声说,“你会驮着我,风不怕,雪不怕,世上什么地方都敢去。”

贺兰砜点点头,思忖之后又用力继续点头。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不说,只是笑。

对于那未卜的前程与重重危机,靳岄知道自己不害怕了。

贺兰砜想随靳岄一同去碧山城,他第二天便回蛮军军部报到,重新做起了云洲王的随令兵。他工作愈发勤力,对云洲王吩咐的事情二话不说便着力去做,做得妥当完美,云洲王一看到他就笑:“真努力啊,贺兰砜。”

贺兰砜:“带我去碧山城。”

云洲王挥挥手:“那你再帮我办两件事,我瞧瞧办得好不好。”

贺兰砜没得选择,咬牙又奔了出去。

如此忙忙碌碌,他也渐渐发现,碧山城之事令蛮军军部和北都气氛变得越来越奇特。人们得知北戎疆域即将扩大,满怀兴奋和不安:那些在北都城中生长的北戎人,大部分都没去过南方,更没靠近过列星江。城里流传着各种传说:等碧山盟签订,北戎的皮货就能大量卖到大瑀去,北戎人就能上列星江学造船。嗬!江,见过江么,这么长、这么宽的水,望不到头,箭根本射不过去——酒铺子里的行商口沫横飞地谈论着,但总被人嬉笑听过,无人相信。

贺兰砜一面相信靳岄的话,相信列星江的浩瀚无边,但他和其他人一样无法明白: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江?冬天不结冰,夏天会暴涨,星夜里上下都闪动星光,巨船破浪而行,拖动阔大的渔网……这太不可思议。

对靳岄要和云洲王一同去碧山城的突发情况,岳莲楼与贺兰金英压抑着对彼此的不满,认认真真讨论过几次。俩人都认为从碧山城逃离是不明智的:订盟期间,碧山城必定戒备森严,鸟雀难飞,何况一个人?而最佳时机应该是从碧山城订盟之后、返回北都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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