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60)
倒是个懂得避祸的聪明人!
容与稳了稳声气,站在院中朗声道,“诸位请起身,林某不敢当此大礼。”
然而话虽说得掷地有声,众人听了,却仍是屏声静气无一人肯站起来。
段洵见状,趋近两步笑脸相迎,“大人是皇上亲封的钦察,按律该属一品,这些个人跪一跪也是应当的。快快,外头冷,您先屋里请,里头暖和着,咱们方好说话。”
容与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脑子飞快转着。真是好大一个下马威,怕是扬州府上下人等早就商量好了,若是他坦然受了这礼,日后看他不顺眼时,寻个机会参一本,且不必提别的,单一个妄自尊大、藐视朝廷命官就够他一受。
可倘若他就是不受呢……怕是他们再想不出,他不受的理由吧,一个年少喜功被皇帝宠坏了的宦官,难道还会有自知之明?!
横竖劝不动,容与先迈步进了正厅,在下首处坐了,一面只谦让段洵和王允文。俩人无奈只得就坐。王允文便拿出户部的招商榜文,又把折中法的规则解释给众人。
段洵听罢表态,“这个法子好,下官在扬州是期盼已久了。后日巳时整就请二位大人在此见见两淮的盐商,王大人再和这些商人们讲讲规矩,看看他们还有没有什么旁的想法,若是没有,就让他们按榜文各自领取自己能捐纳粮糙的数目,即日起就执行。下官坐镇扬州府,务必将皇上jiāo办的盐政督办好,请万岁爷放心,也请二位大人放心。”
王允文自是无话。容与便道,“段大人,两淮盐商数量怕是不少,经营能力也多有不同,你这里该有些名册和历年记档,可否拿给我们先看看以作参考。”
段洵略一沉吟,笑道,“这个好办,下官明日就派人将名册档案送至大人下榻的驿馆。今日大人车马劳累,也该早些回去休整。晚上下官携扬州府同僚,在本地最好的馆子荟仙阁为大人接风,请大人务必赏光莅临。”
这一番话又是独独冲着容与说的,并没看旁边的王允文一眼。
王允文虽官居左侍郎,却既非清流也算不上循吏,本身亦无家世可言,在京里也一向独来独往。
这会儿见段洵无意巴结他,索xing淡淡一笑,“真是不巧的很,王某的姑母现居扬州,自她来此,我们已是经年未见,王某正打算今晚去拜见她老人家,段大人的接风宴,我只好请辞开溜了。”说着冲厅上众人一拱手,“还请段大人及各位同僚勿怪,列位只管好生款待林大人就是了。”
段洵本就对他无可无不可,随意客套两句,眼睛只盯着容与看,容与也不推辞,含笑点头应下了晚上的接风宴。
随即才向厅中扫了一眼,见堂上只坐了同知、通判等六品以上官员,却是个个都有份,方才在院子里跪地拜见他。
容与于是起身,“诸位扬州府的同仁适才在院中参拜,想必是因圣旨中写道,林某此行乃是代天子巡盐政。那么各位拜的,应当是皇上,而不是林某。可话虽如此,我却不敢身受大礼,各位对皇上的敬意,我一定带到。此刻不敢逾矩,就请各位受林某一拜,以完此礼。”言罢,撩开衣摆,在原地对众人拜了下去。
厅上众人一时纷纷错愕瞠目,马上有几个反应快的眼看他要俯下身,慌忙抢上来就要搀扶,容与一扬手,止住他们,“诸位若不受这记还礼,那林某也只好在此长跪不起。”
眼见着这年轻内侍不肯乔张作势,段洵眼睛滴溜溜一转,赶上来几步,双手扶起他,笑容不免有几分尴尬,“林大人真不愧是司礼监掌印,礼数上最是周全的,下官就不和大人争论此道了。”
众人这才缓过神,看着二人把臂相视微笑,不由长吁一口气,接着佯装轻松说笑一阵,方掩过此事,之后才各自散去。
回到驿馆,林升气闷的直问,“大人gān嘛要跪他们?您是一品钦差,他们不过是四品五品芝麻官,受他们一拜又能怎样?咱们在京里受那些读书人的排揎还少么,好不容易有机会扬眉吐气。”
他难得这么直白的埋怨,容与很能理解,一笑道,“我这个钦差只是一时的,即便一品官在此,又岂能随意接受五品以内官员跪拜。你也说他们是读书人了,文人更该知道膝下有huáng金这个道理。”
敛了笑,他又缓缓道,“即便他们忌惮这个钦差身份,可日后想起,竟然拜过一个内侍,必定还是会心生愤懑。我此行是替朝廷纳粮,又兼着钦差这个名头,已不知有多少人眼红记恨,若还不自省,岂不是给皇上招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