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246)
沈宪顺手拿起一支玉梳把玩,歪着头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教坊司这些年没什么长进,排的曲目都一个味道,堂皇庄肃有余,天然趣味不足。还不如孤宫里寻常侍女演绎得好。厂臣,你说现如今宫里怎么就没有玄宗时梨园那样的盛景,又是霓上羽衣,又是胡旋舞,想想都好玩得紧。你正经该劝父皇多招些民间高人来,让教坊司添点生气才是。”
容与早前听闻,沈宪对音律颇有研究,天份亦高,只是没有机会亲耳谛听,遂含笑说,“臣一直想听殿下演奏,苦于没有耳福,不如夏至宴时,殿下亲奏一曲,也能让万岁爷知晓您在音律方面的天赋造诣。”
“这样好么?”沈宪对这个建议没有表现出欢喜,反倒颇有顾虑,“父皇好似不大喜欢孤关注这些,连海也常劝孤,说沉迷于这些小巧会移了xingqíng。孤便不明白,古来识音律能臣雅士多了,偏帝王家就不行?也罢了,谁叫那些个jīng通此道的皇帝,大半都做了亡国之君。”
他脸上流露出股子不服气,也难得的现出孩童式的天真倔qiáng,容与低头一笑,“殿下不可妄自菲薄,如今四海升平,殿下日后必是承平之君。连海说得固然有道理,只要不过分沉溺,主君喜好音律自是无伤大雅,将来再现梨园盛景也并非难事。”劝慰完毕,又鼓励他,“这一回夏至宴,万岁爷只拟邀请勋贵并要员家眷,气氛当比往年轻松些,殿下若要施展所长,臣以为也没有什么不妥。”
沈宪对他一贯信服,听了这话眉头舒展,良久忽又问,“孤听连海说,父皇是想借着这会设宴,为孤择选太子妃和良娣人选,这话可真么?”
眼前再度闪过方才那一幕,容与心中一动,“皇上确有此意。但殿下年纪还小,不过寻个机会,让您能对京中名门淑媛有些了解,殿下若无中意人选倒也无妨。”
“原来是这样,那便好。”沈宪仿佛舒了一口气,“孤才多大,父皇那般着急做什么。”咬了咬唇,他再探问,“厂臣,皇家的婚事是不是一定不许自己做主?”
容与沉默片刻,没有给他肯定的回答,“所谓天家无小事,亦无家事,皇帝的家事向来等同于国事。殿下是储君,未来正妃确是需要令皇上、群臣、天下人皆满意。不过皇上也会尊重殿下意愿,必不会让您觉得委屈。”
沈宪若有所思,点点头,之后不再涉及这个话题,开始和容与讨论经义和前朝掌故。然而不知为什么,容与脑中始终无法抹去沈宪凝望绛雪的表qíng,不断追忆,一壁回想,眉心却没来由的乱跳了数下。
及至夏至,西苑无逸殿中排筵,京中三品以上命妇内眷俱都到场。因是常宴,司礼监安排了教坊司免奏炎jīng开运等大宴时节的曲目,只做一些时新歌曲佐以笙箫管乐。沈徽着端贵妃陪宴,饶有兴致的说起行令赋诗,贵妃会意,便传旨下去,请诸位内眷小姐们各赋诗词以助娱兴。
一时众人皆提笔凝思,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吏部侍郎长女袁太清先行搁笔,等候在旁的内侍随即将她的词作呈上御前。
素馨纸上写就了一支咏荷叶:碧圆自洁,向浅洲远渚,亭亭清绝。犹有遗簪,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恋恋青衫,犹染枯香,盘心清露如铅水,又一夜、西风chuī折。喜静看、匹练秋光,倒泻半湖明月。
那厢贵妃看罢直赞,“袁侍郎家学渊源,女公子文思敏捷,本宫见你适才一蹴而就,却不想能这般清新脱俗。你如何想起歌咏这荷叶的?”
袁太清起身福了一福,“臣女刚才路过太液池,看那一池芙蕖接天连碧,隐隐又有荷香随清风飘散,便有感而发,又想着古来咏荷叶的诗词虽有,终不及赞荷花的多,那荷叶甘做陪衬也就罢了,可它毕竟衬托了荷花之娇艳妩媚,所以才心生爱怜之心,想要歌咏一番。”
她语音清脆,神态自若,一番侃侃而谈引得旁人注目,再看她身着青烟纹散花纱衣,盈盈俏立,如同叠翠于碧波之上的莲叶,令人观之望俗。
沈徽听得微微一笑,转顾阶壁之下就坐的太子。太子了然,也笑赞了两句,又道,“父皇和贵妃才只看了一首,这阕词虽好,却也该看看其他人的佳作再来品评。”
储君话音落,陆续有内侍将各贵女的词作奉上,贵妃再一一看去,半晌,指着其中一阕词笑道,“这支燕归梁也是咏荷花的,倒也巧了,本宫念给你们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