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麟屑+番外(22)
平常人家为了这个闹得父子反目成仇也不算过分,这对父子却彼此都是淡淡的,每年只见一两面,都不觉得奇怪。
薛开潮毕竟学到薛家那一套,心境多数时候都十分平和,说不上怨恨父亲,也并不怎么在意被抛弃的事实。毕竟无人能够亏待他,他那时候也丝毫不孤独,感情上的需求更是趋近于没有。没有期望就不失望,所以对于距离虽远,态度却温和的父亲,印象还是不错的。
终南山下因当年薛鹭移居而被划归在他名下,又因地势险峻,方圆百里没有人家。薛开潮来时孤身一人,风尘仆仆,骑在青麒麟背上入了法阵,一个童儿孤零零站在地上迎接他。
这童儿模样喜庆,眉心还点着一颗朱砂痣,辟邪驱魔,灿烂笑称:“师兄!”
薛鹭原本是不收徒的,他们这种世家,传承都是靠血脉。然而这童儿是他捡来的,收作弟子教导,因此叫薛开潮一声师兄。
薛开潮颔首,从青麒麟上下来,二人一前一后往草庐走。
说是结庐而居,其实此处只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和幻境。里面桃花梨花成林,溪水潺潺,日光晴好,看着不远处一座房屋,无遮无掩。
其实在普通人看来,既没有桃花梨花,也没有溪水蜂蝶。既没有草庐,也没有人间仙境。
到了草庐前,童儿大声叫道:“师父!师父,师兄到了!”
薛鹭一向不多约束他,因此这天然快乐的性情也未曾被修剪,和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幻境倒是相仿。一样不堪一击,一样令人叹息。
薛开潮在阶下驻足,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吧。”
他这才上前,踏上石阶,进入草庐。
没有邀请,外人是无法踏入这座房屋半步的。
薛开潮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从堂中左转,进了侧间。地上铺设草席,临窗放着几卷经书,墙上挂着一幅瑞鹤图,笔触稚嫩,除此之外房中就没有任何装饰了。
薛家作风清贵低调中仍然万分讲究,薛鹭返璞归真到这个地步,反倒更加像个异数。要是有人现在见了他,未必能够相信他也是薛家培养出的令主之一。
薛开潮在父亲面前坐下,父子二人中间隔着一只矮几,姿态十分相似,彼此对视。
薛鹭并不显老,只看容貌其实根本看不出他的岁数,凭空猜测甚至觉得和薛开潮差不多一样大,只是给人的感觉不同罢了。
薛开潮身上尚有威势不能全部收敛,薛鹭身上就探不出什么感觉,不仅没有威胁感,甚至都没有存在感。
盯着他看久了,是真正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薛开潮低眉颔首,低声道:“父亲。”
二人并不寒暄,薛鹭静静点头,开门见山:“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他虽然远避尘嚣,但还没痴傻,和儿子多年来感情也就那么一回事,薛开潮上门都是有目的的。
薛开潮也不迂回:“去年五月,孟家与其余十八家私下会盟,八月,在青冥台召开大会,十一月有人刺杀我,在洛阳。我已经与李姐姐商议过,令主是时候站出来了。”
这段话之中蕴藏的信息太多,薛鹭瞳孔微缩,一手按在小几上向前倾身:“真的?!”
他的养气功夫再好,听到这种事总要吃惊的。
薛开潮略带嘲讽,看他一眼,神态倒是很平静:“这也是早晚的事。”
薛鹭就是天底下第一个没有规矩的人,儿子略有不敬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很快猜到真正的理由:“你受伤了?那件事暴露没有?”
薛开潮是不能受伤的,更不能被人知道,因为他身上有一个秘密。这秘密未必要命,但十分关键,没有准备好之前,根本不能示人。
“伤并不重,也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不过我想父亲是明白的,瞒,也瞒不了多久。”薛开潮提到这件事有些心烦,微蹙眉头:“我总要突破境界,就是压制多年,也不能拦得住一霎开悟。须得早做决断。”
薛鹭微微一怔,反问:“那你又想做什么决断?”
他问了,却没有料到得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答案。薛开潮说:“重建一个秩序。”
这话其实很耳熟,当年薛鹭还是令主的时候,他夫人独孤氏就有这个念头。然而薛鹭在任的时候此事终究没有成行,到了薛开潮这里旧事重提,薛鹭就是一愣,复杂的看着儿子。
独孤夫人死时薛开潮已经七八岁了,很能记事,未必不记得母亲的主张和风姿。他自幼和李家菩提来往如同姊弟,未尝不是觉得李菩提有类似母亲的神韵。
否则,也不见得幼年情谊能够延续至今。
外人看薛开潮,往往觉得他太冷淡,似乎无情,令人害怕。但其实并非如此,他真正有感情,就无比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