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8)
白显铺好床,转身见我低头不语,就走了过来,解下他身上的大氅为我披上,道:“刚才陛下为难你了?”
“我不冷。他没说什么,”大氅还残留他的温度,我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以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道:“就算说了什么,现在的他又能拿我怎么办?”
白显微蹙眉头,“莛郁,慎言。”
“是是是,我知道,我们休息吧。”我不想在“如何与君王正确相处”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便欲拉着白显一起歇息。
白显未动,转而握住我的手腕,低声道:“莛郁,今时不同往日,你心中纵有忿怨也不可轻易表露,你也知他的手段,若他决意要取你性命,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莛郁,你答应我,千万要保重自己,来日方长。”
自我二人相识以来,白显似乎从未用这般恳切的语气与我说过话,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畏怯。关于我和我弟,白显好像始终以一种置之事外的态度相待,听之任之,如今听他提起这个话题,思及其言下之意,我内心五味杂陈,我姜莛郁何德何能,能得到白显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深吸一口气,抽出手,转过了身,慢慢道:“你闻得到我身上的竹香吗?”
白显一时未应,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担心他看到我的,继续说:“我也闻不到,但是姜莛清能闻到。”
“莛郁!”白显语气急促,要阻了我将要说的话。
我心下叹气,还是转过身与他对视,果然,白显欲言又止,眉头越蹙越紧,脸上横梗着的疤痕在烛光中越显艳红,看起来有些狰狞。
“这香是我为他求来的。那时候他总是生病,他的母妃对他并不好,你知道的,先帝独宠皇后,算了,不说这个。有一次皇家晚宴上太后叫他向我请安,他从座位上站起又咕噜一下滚到我脚边,小小一团子,我把他从地上捡起来,才知道他正发着高热,后来也知道一些后宫龃龉,我就请先帝做主把莛清接过东宫与我一起住,遣太医细细照料,他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可他六岁时又生了一场病,这病来得急,太医署的御医皆束手无策,资质老的甚至直言让我准备后事,当时我年轻也过于鲁莽,庚即向天下名医发榜,榜上言辞多有苛责,当晚就有一个叫‘无名’游医揭榜,放话说莛清的病只有他能治,但是他有一个条件——要发榜的人亲自去请他。
他是第一个揭榜的,我也顾不得其他,带着十来个护卫匆匆出宫,顺着他给的路线去请他。他说他借宿在城郊的山上的农户家,可我走了一天一夜也没见到人家,而来时的路也寻不到了,我这时才意识到身边参天树木按八阵图古法布置,我们深陷其间,才一直找不到路,幸好之前舅舅教过我识阵破阵,我便依葫芦画瓢地熟悉了此阵法,带着侍卫们破阵而出。原来,我们不过才行了二三里,无名所说的人家就在眼前。
看到我走出了阵,也许也是看我年龄小,无名并未多为难我,问了我一些莛清的病症,洋洋洒洒地给了我写了十几张药方,又给我了一炷香,说是让他服药时点上,并说一些注意事项,我一一应下了。问他要何赏赐,无名只让我别将此事宣扬,我当时未做他想,只道高人隐与市,就把身上的银两都给了他,权当寻常的医药费。”
我见白显听得认真,轻笑起来,“当时年纪轻,如果是现在,我定把他当做骗子,不予理会了。”
“莛清,你并未说完,”白显摇了摇头,道:“什么药需要点香服用?”
我心中怦然一跳,略挣扎一番,终究还是坦白道:“以血亲热血辅之。”
白显身形骤然一滞,抬起眼紧紧看我:“但我第一次问你手腕的伤时,你说是你自己小时候不小心割的。”
我的心被不痛不痒的扎了一下,种种委屈、愧怍、怜惜一齐涌上心头,心间酸涩。我不敢说我没说谎,这确实是自己小时候不小心割的,因为不敢叫父皇母后知道,自己一个人悄悄的割肉、放血、上药,没护理好,所以才留了疤,我担心白显会为我担心。可我又很想说一声“疼”,纵使多年后伤口愈合,还残留着精神上的疼意,但我知道白显也知道,他总会握着我的手腕,所以我可以不说。
白显脸上浮出一丝愠怒,又尽力忍下了,没说话。
“白显,”我唤住他,走近轻轻握住他的臂膀,望进他的眼睛,认真道:“我始终将他当做自己的胞弟,和你一样,是我永远的亲人。”
第9章 我们和离
翌日天明,山间细雨潇潇未歇,雨水拍打着军帐,室内杂音格外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