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弦歌默(287)
思之所虑,我吩咐道:“那就按良娣说得办。”
内侍似有顾虑,立在原处,不停地窥探世民的神色。世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夫人的话没听懂吗?”
那内侍立马如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慌忙退下。
殿宇中仅容我们二人,我凝望着羊脂玉屏中有些颓蔫的海棠花瓣,随不及往日娇艳,但醇香依旧。或许世事就是如此,有些东西看似不经意,影响却是如此深远。
世民握住我的手,神色冷鸷道:“你不必忧心,我有办法解决,只需要杀一两个多事之人,就再也没有人敢胡言乱语。这些谏官看上去大义凛然,实则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我任由他握着,也不挣扎,更无辩驳,只是悠然地一笑:“太子殿下未登基便要戮杀言官了。你忘了当年我父皇因何而亡国,斩杀谏议大夫,致使言路堵塞,满朝文武无人敢说真话,即便烽烟四起,依旧一片粉饰之词。”
他不赞同地摇头,“我绝不会成为第二个隋炀帝。”
我的手一僵,面上静怡如初:“他当年何曾不是满怀雄心,开疆辟土,想要缔造传世盛举。”
他一时语噎,竟未想出话来驳斥我。
轩窗半开,阳光自那儿蜂拥而入,澄澈明净,正照亮世民胸前的墨迹,我望着他的前襟喟叹:“世民,不要让我成为你锦绣山河上的一块永远也洗不去的污点。”
他美如冠玉的面上尽显哀楚:“不,你不会是我的污点……”忽而转身,锦袖拂过地面,扫起浅浅微尘:“帝辛立妲己,幽王宠褒姒,连深受诟议不清不白的赵飞燕都能当上皇后,为什么你不可以,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们那样做?”他抚着我的肩胛,恳切道:“我只独断专行这一次,只这一件事,从今以后我一定从善如流,勤勉政事,做个好皇帝。”
“妲己?褒姒?”我有些错愣地笑了:“你只说了这些红颜祸水如何风光,如何倾国倾城,可他们下场如何?帝辛*于鹿台,妲己亦不能幸免。而褒姒随幽王流放,半生漂泊凄苦。这些亡国之君看上去一照为红颜,端得缱绻情深,实在懦弱无用得很,我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男人。一时痛快,图了自己心安,全然不顾生前身后自己的女人所要承担的凄风苦雨。”
“虽然陛下对我成见颇深,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若任流言蜚语传下去,只会令我更难看。”
面前疾风扫过,他陡然拥我入怀,臂膀箍得我骨骼生疼,“瑶儿,我不甘心。我即将登基,手握天下至尊的权柄,为何还是这般无用。”
我反抚上他的背脊,只觉心中满是充盈,“世民,这个世上没有哪个人是能完全随心所欲得,即便是皇帝也如此。你不要觉得歉疚,也不要担心我,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这些恶毒的流言中,早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安之若素。我比你想得要坚强得多,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灾难劫数,我经历了许多,也早已不惧怕。只害怕你和恪儿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受到伤害。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凭靠,我全部的幸福都系在你的身上,你若想让我后半生安然无忧,免受离苦,只有先保护好你自己。”
他将我抱得更紧,几乎要填平我们之间最微小的间隙。淡天一片琉璃,隐有浮云低垂,宛如我心中的寂寥。
将要离开,我却依旧什么都带不走,而不一样得,唯有这个正在我腹中成长的骨血。
我不忍再看他的神色,只是仰头看向天空,道:“世民,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后,你让这普天之下除了你再无第二个人敢堂而皇之地指着我,让我滚出太极宫,离开你。”
玉阶冗长,连天空中的阴霾也显得绵延无尽头。好像我们那总也历经不完的劫难。
可是纵然历尽沧桑,我仍然对这一段尘缘心存感念。我们都不是长情的人,却将彼此珍藏在心间坚持到了最后。迈出太极殿的这一刻,我已经释然,结果于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这无尽的厮杀与谋夺将我心底最后的一丝阴郁恶念洗涤干净,从今往后,我杨忆瑶的心里没有恨、没有怨、没有对人世命运反复的不甘,没有爱而求之不得的执念,我的生命里只剩下爱,爱曾经和现在与我相伴休戚与共的亲人,爱我的孩子,爱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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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九年,九月三日,李渊颁布制书,将皇帝位传给太子李世民,自为太上皇,仍居于大内皇宫正殿太极殿。
武德九年八月初九甲子日,太子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即皇帝位,并大赦天下。即位第二年正月初一改元贞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