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弦歌默(164)
听雨不可置信地侧头:“你方才说什么?”
捂着脖子,我坐在地上望着地面平静道:“我说……父皇,那是我父皇。”眼前一暗她踉跄着奔过来跪在我面前,单手掐住我的下颌迫使我看向她,眸瞳中神色认真地细细观察我的脸,眉宇微拧仿佛要从那上面寻觅些前尘往事。
良久,任由着她松手,任由她颤抖着冰凉的手抚上我的侧颊,“瑶瑶,你是瑶瑶么?我……我竟认不出来了。”我抓着她的手用力地从脸上扯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脑中一片空白。触到提防而陌生的视线,她显出一丝慌乱,反手紧握住我的,言辞急切:“怎么这般看着我?不认识我了么?不认识姑姑了么?”
灵堂果真是灵堂,没有人气,只有森寒从地下减缓地向上涌,凉遍周身。我慢慢挣脱她的束缚,挣扎着站起来,后退几步险些被拖曳在地的裙纱绊倒。
“你不可能是瑶姬姑姑,不可能,她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她颇具嘲讽地垂眸看了看自己,笑道:“有时候我还真宁愿自己是个死人,活着有什么好,若不是想着二哥,想着七月,我活着做什么?”我想了想才意识到她说的‘二哥’是父皇。
听雨,不,瑶姬姑姑,她向前一步,我后退一步,像跌进了一汪隐匿岁月沧桑的冰湖,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尽真实。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得。
我的反应让瑶姬面上泛过失落黯然颜色,她前倾了身体伸出臂弯,玉色的绣纱倾落如水,温语绵软道:“你怕我吗?你不该怕我,忘了么,小时候我经常抱着你哄你睡觉,你最爱听的那首歌——”她轻轻哼唱了起来,‘清宵一轮曲,霜重骊驹倚寒路,君如皎月兮,孤飞两处风与雪。江寒还似烟波客,独影舟遥,莫问归处。’
我慢慢伸出手覆上她的,姑姑像孩子一样将我抱在怀里。她将哀婉的目光投向墙壁上的画卷,嘤咛道:“多可怕,我竟差点杀了你。多亏你父皇在天有灵。”
灵堂里静谧无风,充斥着死寂。我在她怀里颤抖,要如何将这个乖戾狠毒的人同记忆里皎然出尘的姑姑联系在一起,难道连绵未歇的念想注定只能存在于回忆里。
周空静寂像极了一座坟茔,唯有画卷上的人笑靥妍妍,风流隽永。那正是青春正年少的大好尘光,父皇像任何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于山水中翩然洒脱,看不出丝毫为帝为君的气势城府。温润秀泽的面庞上尽是清澈煜灿的笑容,目光盈盈地看过来。我想,人若当真有魂魄,那么江都遍野皑皑未消融的霰雪里父皇未散的魂灵若能归于此处,归于这幅柔浅乍和烟的山水中,着实再好不过。只是若真得这样,他会知道在他撒手人寰之后尘间所发生的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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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几日萧笙伤势略有好转,也不知是佛舍利回天有效还是傅合清的悉心照料。一日正午阳光正盛,暖雨初收,藕风和煦迎面吹来,夹杂着山茶的清香。多时衣不解带地照顾笙哥,经这浓郁温和的阳光一抹,竟倦倦地趴在窗前的梨花小妆台上睡着了。睡得迷蒙之际,依稀觉得鼻翼上酥酥痒痒得,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我不满地蠕动了下嘴唇,沉沉地睁开了眼。
并没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只有傅合清一张含笑无害的俊脸。
我理了理蓬松凌乱的头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床榻,萧笙仍不知春秋几何的昏睡着,但见他安然平静地酣睡,我不自觉地舒了口气,却又因那了无生气的沉静而不觉忧上眉梢。
傅合清略带失望地敛却了笑容,刚要说什么,却被一声极尖锐俏灵的女声所打断。
“你们在干什么!”花枝俏丽的漫烂丛中,雪芜捏着裙纱一路小跑过来,粉面含俏的娇容蒙了层怒意,正睁大了一双眼睛瞪着…呃,瞪着我。
我被她瞪得有些发懵,只觉三个人的场面着实有些尴尬,想出去又回头看了看安眠于卧榻上的萧笙,道:“雪芜来了,外面的紫荆花开得正好,不若让合清陪着你出去观赏一番。”这次傅合清没像从前一样扭捏,反倒撷了雪芜的侧襟匆匆往外走好像巴不得离开似的。雪芜看了他一阵,晶莹润亮的美眸里闪过一丝沁冷的笑意,慢悠悠地道:“你这么急干什么,莫不是怕我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让你这好姐姐难堪?”
本无意去理他们,只将神思全神贯注到床榻上的那个人,雪芜这戾气冲冲的最后一句话倒让我觉出些别扭来。合清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抬在半空中的胳膊一僵,却变了脸色,硬拉着她便要往外走,我伸手为萧笙盖好被子,转过身来道:“合清,来者是客,怎得这般无礼。让琴子沏壶茶我们出去慢慢喝,我也好慢慢听听雪芜小姐是揣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这番话,我说得极为柔和轻缓甚至夹杂了闺友间蜜语叙谈的怜笑,让一进门便煞气腾腾的雪芜冷静了下来,换了副无可挑剔的优雅笑容:“出去?我们为何要出去,在这里不一样吗,难不成这半死不活的活死人偏得会在这个时候醒来?”说着挣脱了合清的牵制径直上前俯身盯着萧笙,笑意轻漾,娇俏可人:“真是个好看的男人,姐姐好手段啊,身边的这几个翘楚俊杰一个儿不落全部收归石榴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