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弦歌默(114)
我猜想除了刘文静不会有第二个人的事让他如此烦恼,只是他既然如此忧思难解,怎会有这闲情逸致和我眉来眼去地吃这顿午膳。待吃完了饭,他带着我去了合意台的偏殿,流云殿里早早燃起了熏笼,璃木熏笼里徐徐燃出的暖气里韵着百合清幽的香。
“殿下有心事吗?”思来想去,仍是问出了口。
李世民倾身扶了扶我鬓间微斜的发钗,微笑道:“吃饭时偷偷看了我那么多眼,就只看出我有心事?”
他的笑容映在午后最明媚的阳光里,让我有片刻的失神,只是那么光影交错绚烂如虹的一瞬竟让我突然想起家音来。枝蕊倾斜的明暗里,那张痴惘而哀戚的柔美脸庞,竟像是将心狠狠扯动了一下,深入筋骨的颤疼。
生怕被他看穿心思,忙将头底下,他却以为我是在害羞,笑道:“你可真是不禁逗,平常的尖牙嘴利都去哪儿了。”揽过我的腰让我坐到他身旁,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我的发丝,道:“那日在古玩坊竟不知道,你的萧笙表哥才刚回长安,若不是大哥要给他洗尘刚送来了请柬,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临窗而坐,冬日微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投射进来,伴着他和缓低沉的音调,宛如慵懒午后情人相拥绵软婉转的喁喁情话。
﹡﹍﹍﹍﹡
我的心扑凌凌跳得厉害,喷薄而出的辨不明是兴奋抑或是更深沉的担忧。家音或许真得按我说的去做了,凭李建成的惜才爱才,绝不会放过萧笙这样的人才,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深受陛下倚重却同李世民交往过密的父亲。于纷乱中抓出一丝头绪,此番主审刘文静案件的官员中,李纲是陛下亲自委派给李建成的东宫幕臣,当下太子与秦王关系如此微妙,就算他在耿直不阿也会多少权衡东宫的利益,唯一剩下的萧瑀,正因了萧笙哥哥的缘故也和东宫有了丝丝缕缕的牵连。这样于己不利的变化,李世民会听之任之,等闲视之吗?
“殿下知道得比我还早些,若非今天听你说,忆瑶到现在还不知道。”覆在我手背上的手稍稍紧了些,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加诸于上,伴着片刻的悄静,让人生出几分萧煞的压迫寒凉之感。
清露寺的事情一直便是我们之见的禁忌,彼此都默契的绝口不提。即便这样,在萧笙哥哥的事情上我仍不能松口,我实在摸不清他的心思,冒不起这个险。
见我处之淡然,他微微挑眉,下颌晕出舒雅的弧度,道:“你们是表兄妹,关系应当亲近些,今晚的东宫宴饮你同我一起吧,正巧也可去探视代王。”
听他提及侑儿,确实让我有几分动心,只是还存了几分理智让我毫不犹豫的拒绝:“殿下也说了只是表兄妹而非至亲手足,彼此间还应当存些避忌。况且忆瑶已为人妇,哪有总出去抛头露面的道理。”
正说着,宗璞挑开珠帘,禀道:“殿下,宇文大人来了。”
方听李世民说了句:“请他进来。”我便起身,绕过绣塌侧旁的梨花木镜台往四叶交联的竹松青屏风后去。
﹡﹍﹍﹍﹡
一抹曲水紫的身影随宗璞进入偏殿,起初我并没往心里去,听他道:“明日廷议殿下切不可再因刘大人之事与陛下有所冲突。”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身后的银角端炉因我的动作颤巍巍连晃了几下几欲坠地。我慌忙抱住铜炉,脑子登时乱作一团。
宇文士及?他如何到长安来了,他既来了,那么德卿呢。她性格如此刚烈,会愿与宇文士及一起于唐政权荫蔽下生活吗?
眼前拂过阴翳,正是李世民从绣塌上站起来,愤恨之情溢于言表:“父皇此事有失准绳,本王只是看不惯裴寂谄媚君前的那副小人之态。”
“殿下慎言……”宇文士及略作停顿,像是顾忌左右,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裴寂能有今日全赖陛下扶植,指责他便如同指责陛下,况且他按在刘大人身上的罪名是蓄意谋反,在这件事情上殿□为皇子应避嫌。”
絮絮了半个时辰,不外乎是宇文士及规劝李世民‘稍安勿躁,静观其变’的言辞。自太原时刘文静便同李世民解为莫逆,要想使他在这个紧要关头置刘文静生死于不顾,恐非易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远远超出我最初的预想。没想到裴寂同李渊下手竟这样重,起初我只是想给他按个‘心存不满,谤议圣上’的罪名,诸多渊源作用下,演变到今天‘伙同谋反’的局面。若当真要以谋反定他的罪,那么他的同伙只能是眼前这位权高位重、执掌兵权的秦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