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番外(42)
他是最不愿如此的,他宁可晏春熙把他看成一个冰冷无情的宁亲王,也不愿晏春熙知道那个意气风发的冠军侯竟已经被漫长的、冷酷的权力磨成了这般光景。
他不愿让晏春熙看到这一切,哪怕是在平南王一事上他也知道晏春熙委屈,也不愿意在事后解释哪怕只言片语。
可这少年却是那么的剔透聪慧,在那双晶亮的杏眼注视下,他竟然是那么的无所遁形。
关隽臣就在这样复杂纠结的心境中,听到少年慢慢地继续道。
“那日乌衣巷的人来,我其实知道你有难处,我怨你,但我并不恨你,甚至没有对你少了分毫爱意。咬舌头挨板子,这些身上之苦,我都能吃得,你说委屈我了,可若是为了你,哪怕再挨上十遍我也心甘情愿。”
“叫我真真难受的是,我哪怕做了这些,你却依旧把我看作是个东西、是个玩意,甚至要再告诉我一遍,我不过是条王府的狗。”
关隽臣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欠身道:“我方才已说了,你不是狗。”
“是狗,还是鹤苑公子,其实都没什么分别,不是吗?在你尊贵的身份面前,我不过是个卑贱的罪奴,可是成哥哥——”
他终于又唤出了那声叫关隽臣魂“成哥哥”,跪着的少年昂着头,那双杏眼里忽然绽放近乎刺眼夺目的倔强神采,他一字一顿地问:“天下任何人都可说我卑贱,可你却不该如此。因为我身上,唯一高贵的东西已经交托给了你——你说,难道我对你的情,也是卑贱的吗?”
关隽臣一时之间竟怔住了。
他坐着,面前的少年跪着,他明明是这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可是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虚弱。
他根本答不出口。
关隽臣用手有些无力地扶住了额头,沉默了良久良久,终于低声道:“熙儿,你究竟想要什么?”
晏春熙突地用膝盖往前蹭了一段距离,他几乎是孤注一掷地握住关隽臣袍角,那双杏眼毫不游移地望着关隽臣,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层璀璨的波光,声音有些发颤地道:“我五岁便对王爷说过,要与王爷成亲。虽是幼时戏言,可我始终不想忘。”
“我情之所至,就要求个正果。王爷有负我的错事,要对我堂堂正正认错。我不要做十二公子,亦不要做什么大公子——王爷若对我有情,就只钟爱我一人。年年月月,都要始终如是。”
这番话关隽臣简直闻所未闻。
何等惊世骇俗,何等胆大包天。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瞬间,屋外又是一声炸雷“轰”的平地响起,像是猛地在关隽臣心口的一个重击。
“你要我对你认错,还要我遣散鹤苑?”
一道闪电霹雳般划破长空,霎时间照亮了关隽臣的面孔。
他肤白若雪,凤眼乌漆,此时的神情却一片森然:“我若不答允呢?”
晏春熙仰头看着关隽臣,他忽然异常的沉默。
少年本来还激动的神色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最后甚至看起来不喜也不悲,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梨涡浅浅地绽放开来,可却再也没有丝毫的生气。
“王爷不允——便放我出府吧。”
他这样说着时,有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右眼,慢慢地,慢慢地滑落到了嘴角,然后被那小小的梨涡满腹心酸地盛住。
他就只落了那么一滴泪。
像是血珠从快要痊愈的伤口里被硬生生挤出来一般,那是几近于窒息的悲伤和绝望。
他放开了关隽臣的衣袖,若无其事地跪直了身子,竟像是解脱了一般淡淡地道:“就让我做个,彻彻底底的罪奴吧。”
关隽臣的丹凤眼一下子眯了起来,他上身前倾,面上虽然纹丝不动,可眼神已经吐露出了压抑着的危险气息:“你威胁我?你可知你方才要的是什么东西?”
晏春熙要他认错、要他遣散鹤苑,从此只钟爱一人。
关隽臣这辈子都没听过比这可笑的话。
麟庆年间他是皇子,成德年间他是“恭靖肃宁”当朝四亲王之一,哪怕他如今困窘,然而这一生之雍容显贵,也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只好男风,从十五六岁便开始宠幸貌美少年,二十多年来从未留过任何一个岁数大了的在身边,枕畔之人究竟换了几番可想而知。如今他年逾三十,本就早已过了痴缠情爱的年纪,这时候却竟然有个小小的鹤苑公子胆敢要他只钟爱一人。
天下可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
他是生于帝王家的人,他见惯了皇宫里的三宫六院,王侯府邸里的声色犬马。
在他这个位置的人理应如此,若非如此,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