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番外(208)
夏大壮二十七八才得了夏三旺这个独子,生下来一看,却见嫩生生的小脸儿,眉骨那稀稀疏疏几根白眉毛,瞅着有点瘆人。
夏大壮心里打鼓,杀猪是个低贱活儿,脏不说,还犯忌讳。
人都说杀猪是造孽杀生,夏大壮信这个,总觉得这个儿子像是有点邪门,便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夏白眉小的时候话便很少,家里没人管他,四五岁的时候便自己出门到处野着飞了。
他也不走远,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一大清早坐到猪肉铺子对面扎好的草稞子上,看夏大壮杀猪。
夏大壮杀猪的确是一把好手,身前围着脏兮兮的灰布兜子,站到猪仔前,尖刀一举,好生的威风。
那猪仔四肢都被捆着,像是知晓自己的命运似的,哼唧哼唧地惨叫着。
夏大壮一手握着猪嘴,另一手握着尖刀,狠狠地把刀尖插到猪脖子的喉管处,伴随着猪仔拔高的凄厉尖叫,刀一割,一抽,浓稠的一股猪血猛地冒着热气儿喷洒向天空。
夏白眉就这么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幕,仿佛依稀能闻到风里飘过来的腥臭味儿。
他爹杀完猪,把刀擦净了,布兜子扯下来,便可以回家歇歇脚了。走出来看到夏白眉时往往没什么好脸色,踢一脚夏白眉的后背,嘴里低沉地咕哝着一些“狗崽子”、“滚”这些脏词儿。
四五岁的小孩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儿,随即又站起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这么远远跟着他爹回家。
若没什么变数,夏三旺长大了也会是个杀猪仔,提着猪肉找个穷人家的姑娘,然后一遍遍地把尖刀送入猪仔的喉咙。
然而他注定做不了杀猪的夏三旺。
十三岁那年,夏大壮欠地下赌庄三十两银子,怎么都还不上。
赌庄的谢少爷带人堵到猪肉铺子来,把夏大壮拖到外面,像猪仔那样两手两脚分别用麻绳捆好,那群人去外面捡了磨盘大的石头,一个人一个人地轮着砸夏大壮的腿,直到两条腿都被生生砸烂。
临了,还去夏大壮家里把夏白眉的娘也掳走了。
夏白眉那会儿正在城外砍猪草,赶回来时是黄昏时分,他一到猪肉铺子,见着的是他爹脖子歪在一边断了气,两条腿的碎肉烂在地上,森森的白骨都露了出来的样子。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夏大壮的尸体面前一个劲儿地磕头。
十三岁的小孩儿,竟然没哭,只是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的衬着那对儿雪白的眉毛,磕头磕得额头上都是血。
人群中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监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众人一看他身上的宫内锦袍立时作鸟兽状远远散开,有见识些的纷纷小声议论着那袍服的规制,一看就是个显赫的大太监。然而若有旁人一问那究竟几品,倒也没人知道了。
那老太监不以为意,有气无力地问夏白眉:“小娃儿,你想不想入宫?”
“入宫做什么?”
“做太监,伺候贵人。”
“我不想伺候人,”夏白眉咬牙道:“我只想杀人。”
老太监怪怪地笑了,他说:“入了宫,只要你有伺候人的本事,就能有杀人的本事。”
……
夏白眉仍还记得那夜。
他躺在草席上,下身光着,屋外是猫头鹰刺耳的叫声。
净身师傅把刀刃烫红了,过来问他:“可想好了?这一刀下去,再做不成男人。”
“想好了。”
他说完这三个字,师傅一个眼神示意,两个伙计登时掰开他的腿,摁着他的腰。
师傅手起刀落,那刀刃闪过一道寒芒,直直往他腿间去了。
夏白眉霍地睁圆眼睛,他又想起了猪仔,一头头的猪仔。
尖刀刺进猪仔的喉咙里,喉管里发出嘶嘶的声响,腥臭热辣的血“噗”地冲上天空。
还有猪仔的叫声,猪仔凄厉拔高的惨叫声。
夏白眉还觉得奇怪,他怎会听到猪仔的叫声。
紧接着才知晓,那惨叫声竟是他嘴里发出来的。
“啊——啊——”
少年一声声的惨呼,在寥寂的秋夜里遥遥传了开来。
……
十三岁那年,夏三旺入宫了,领他入宫的万公公是东宫掌事。
他说,你以后就叫夏白眉。
夏白眉入宫前三年,做的是太子的暖脚太监。
这名头除了东宫别的宫都没有,太子关锦宁体质发寒,脚最是怕冷,因此这东宫才有专门的暖脚太监。
从秋到冬,接连三年。
夏白眉一夜夜地解开衣襟,跪在床边把东宫太子冰凉的脚板放在自己裸露温热的胸口暖着。
三年间,他从一个沉默的细弱少年,长成了东宫最为端庄华美的一枚明玉。
那样的惊人美貌安放在一个太监的身上,总让人觉得老天实在像是开了个大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