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番外(7)

作者:谷草转氨酸

他指指桌上的陶罐,对程透说:“你知道我刚才做什么吗?”

程透摇头,站起来走到程显听身边,探头朝罐内看去——只见罐底铺了层捣平的土,两只个大头圆身的黑蟋蟀正厮杀在一起,誓要拼个你死我活。

程显听手里拿着日菣草绕在手指头上玩,眼睛却专注地盯着陶罐内。

程透才想嘲两句他这掌门师父又在玩物丧志,目光刚落到他身上,微微一怔。

程显听既没有看戏似的戏谑笑意,也没有什么兴奋劲,他不温不火地样子,甚至有些冷眼旁观。程透蓦地就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里,也垂眼看了过去。

蟋蟀振翅长鸣,趾高气昂,两只扑杀在一起,撕咬着对方,程透一个小孩看了一会儿都生出几分无趣来,程显听反而动也不动,安静地注视着。

须臾,其中一只渐落下风。躲闪着想要跳出陶罐,却被战胜的那只奋起追上,尖齿毫不客气地咬掉了它的腿,眼见已分出胜负,斗蟋蟀鲜少“以命相搏”,程透到底半大,心气儿再高骨头再硬,该心软的时候立刻心软,他挽下袖口,准备伸手把战败的那只蟋蟀解救出来。

然而程显听按住了他伸出去的那只手,轻声说:“别动。”

程透吸了口气,收回手来。

他开始试图揣测程显听的意思,小脑袋里影影绰绰,思来想去半天还是没有眉目。只见战败的蟋蟀被逼到了陶罐角落,战胜的那只鸣叫起来,好似邀功。

程透不耻上问,“能不能给个提示。”

程显听把目光收回来,望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关门大弟子,弯弯的眼梢翘着。

他挥舞着手里的日菣草,似笑非笑道:“‘命’呗。”

程透脑袋里好像炸了一下,张了张嘴,说:“天地不仁。”

说罢,他眼睛里一瞬间写满了茫然,缓缓又道:“不是天地不仁。你错了,是你不仁。”

程显听低头笑了,正巧这时,战败的那只蟋蟀跳出了陶罐,缺肢少腿的铩羽而归,跳了两下钻进草丛不见了,留下陶罐里那只还摩擦着翅膀,响亮鸣叫。

“你这样比方不对……”程透直言道。

程显听站起来,随手扔掉了日菣草,反问说:“有何不对?”

这修士走到程透身边,满面温柔地摸了一下程透的脑袋,背着手转身晃悠出了教习楼。

他走得很慢,但程透看出这不是在等自己追问,他看了眼程显听的背影,又看了眼陶罐,这些天看的书一句句浮现眼前,它不知道用那句话来解,也不知道这些一笔一划为何浮现。

程透在石桌前坐了下来。

天地以润泽万物,滋养苍生。天地又不仁,顺其自然,冷眼旁观。明灭掩映,万物消弭,草木枯荣,天地默然伫立,亘古绵长。直至葳蕤茂盛,此消彼长,等万物再生荣华,天地仍自岿然不动,再春风化雨,延绵无声。

天地不仁吗?

第4章 出世

当一个人真正懂得的时候,人们总爱念叨说,他开悟了。

仅仅为了追求开悟短短二字,便困了无数人一生。

然而也许有时候,开悟并不一定是真的懂得了,而是开始去思考,并隐约琢磨、给出自己答案的那一刻。

即使这个答案并非正确。

正如是,当程透从书海里抬起头来,当他望向程显听的眼里茫然渐消。当他发问出“天地不仁吗”的那一瞬间。

也许悟道便开始了。

隔得老远,程显听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转回头冲程透嘱咐道:“明天早点起啊!到山顶上受箓去。”

回到自己的二楼时,程透懵懵懂懂地想着,觉得自己也许是得到认可了。

他心里说不上来是该高兴还是别的什么,毕竟,一旦在这个“认可”前加上“无良师父的”四个字,就总觉得略微心情复杂。

程显听的衣服上有股淡淡的香味,骚包的不行,程透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不过君子如兰,他猜那大抵是兰香。

他把外袍脱下来挂好,盯着上面的刺绣发呆。

程显听算哪门子的君子!

这样腹诽完了自家师父,程透洗了个热水澡,早早入睡。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程显听手里拿着把刻刀,坐在月光下眯着眼细细雕琢着一根白玉簪。他的雕工并不好,每隔几次就要跑刀,有下跑偏了,锋利的刀尖蹿到指头上来,冒出一粒鲜红血珠。

他轻轻地嘶一声,把手指头含进嘴里吮吸片刻,对着光举起了簪子。

白簪初时同根筷子无甚区别,在他的雕琢下逐步有了灵动的线条。蟾宫寒光之下,那根簪子是透光的,内部似乎有玄紫色的光彩流动着,材质反而似玉非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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